歌扇迁莺终是被迫领命,“是。”
枝影摇晃,花草寂静,亭外十步之内无人逗留,只远看着亭中二人,犹如一个世界。
“□□、迷香、刺客……”裴川的指尖拂过温瑜散乱额间的青丝,“环环相扣,公主着实看重微臣。”
温瑜瞥了一眼案角下风口仍在袅袅生烟的香炉,一掌挥开裴川的手,“裴统领好本事,不愧是能弑杀嫡兄取而代之的人物。”
遴选太子侍读,原是武安侯府嫡子,却在进宫前忽然病逝,这才匆匆请封了庶子为世子进宫陪读。
裴川丝毫不在意被打红的手背,转而绕上温瑜胸前的青丝,悠悠道:“臣当年不过是见死不救罢了,若论手足相残,岂比得上公主亲手推幼弟落水溺毙。”
裴川始终记得,那个从小护他不被嫡母所害的兄长是如何宿疾复发而死的。
药瓶就摔在他的脚边,他却袖手旁观。因为他知道一旦保护他的兄长进了宫,留在府中的他只有死路一条。
手足相残,他痛恨自己,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就像鬼怪,只能在阴暗间滋生,忘恩负义人面兽心,注定为这世间所不容……
他躲离人群,寻找阴暗的角落,于是他就看到素日对七皇子亲近可亲的三公主在旮旯处一把将这四岁大的幼弟推进了水里,看着亲弟溺毙浮尸。
这大约就是老天的安排。
那时温瑜不过七岁,比他还小四岁,却让他在这世间找到了同类。
麻木不仁,心狠手辣。
那以后,他再无惧手沾鲜血。
忆及往事,温瑜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僵硬,“裴统领可真是洞明世事。”
裴川唇角的笑意柔软,不置可否。
“既然裴统领如此明白,想必有些话也不必本宫多说。”温瑜的眉眼疏冷,“倒是天无二日,这世间有一个温瑜已经足够,为了武安侯府的安危,也为了裴统领你自己能死的痛快一些,省得你我的麻烦,自行就死吧。”
“听公主的话,今日微臣是别想走着出迎紫宫了。”裴川闲闲把玩着温瑜的发梢,语调不紧不慢,“纵使逃出去了,也再无翻身之日。”
温瑜今日秘密遣歌扇传讯约见于他无一人知晓,进了这迎紫宫中,这是非黑白全由她一人评说。纵使赐婚他亦不可僭越男女之别,只要温瑜说他意图不轨,再寻个短见什么的,皇帝不出手,韩阀也不会容他。
风凉如水,一如温瑜带着寒星的眸光,温瑜想要挣脱裴川的怀抱,只是抬手之间身子已被牢牢箍住,裴川的面容刹那间在眼前放大,四目相对。
“臣若就死,只怕公主将来……后悔。”
温瑜的眉心嫌恶微拧,“身若蚍蜉,裴统领未免太过高看自己。”
“公主身后倚仗,不过皇后韩阀,想来公主也应该清楚自己的真正身世,在韩阀眼中,从来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温瑜的身子一僵,她的处境至始至终都是看似无懈可击,实则背后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公主能真正信任驱使的,”裴川的嗓音微顿,“其实也只有四个奴婢而已。”
裴川的眸子灼灼地与温瑜相对,“倘若臣今日杀了她们……”
温瑜的眸光微颤,抬手呼向裴川的脸颊。
裴川轻轻攥住那洁白的腕子,从温瑜的眼跟前抬起身来,“所以公主不如与微臣联手,你我有共同的经历,守着相同的秘密,没有人比我们更加合适。”
“谁又知你不是狼子野心,本宫凭何相信你。”
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同样在这漩涡中挣扎过来,怎会不知其中凶险,历来兔死狗烹,二者只能存其一。
“公主倘若不信微臣,臣岂能安稳活到今日?”
御花园内听了她陷害宫嫔的壁角之后就该有韩家的杀手过来,但是没有。
“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裴川古墨黑眸幽深,“一样从地狱回到这世间。”
温瑜的眸底的颜色微滞,然后洞黑,“你想要这天下?”
裴川的笑意悠悠,利落答道:“不想。”
温瑜哼笑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
“微臣想要……”裴川将温瑜的手掌牵到薄唇之前,轻啄一吻,“早日迎娶公主入府。”
温瑜的眸光很深地在裴川的面上留下一眼,甚至深刻到要镶嵌进去,狠狠地将手从裴川的掌中抽离,推开裴川站起身来。
亭外的夕阳如金,风吹池水粼粼垂柳依依,几片尖尖落叶随波而动。
温瑜知道自己杀不了裴川了,起码如今的自己做不到。
“滚。”温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