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才走,怎么小姐就闹着要给他写信?莫不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你侬我侬所以……可是看小姐的样子不似欢喜,秋霜便收起了打趣之心,连忙去拿火折子和纸笔去了。
拿回东西,先给屋子里四处掌上灯,待到终于满屋明亮,秋霜这才将纸笔放至案前,问道:“小姐,大少爷刚刚跟您说什么了?”
肯定是大少爷说了什么糟心话,才惹得小姐不快,现在八成是想写信向姑爷诉委屈呢。
顾时欢揉了揉脸:“没什么,他乱说一通呢。”
秋霜听了,担忧地看了顾时欢一眼,却没有再问,只道:“书信明日再写吧,今儿个这么晚了。”
“没事。”顾时欢笑笑,“你先下去歇息吧。”
秋霜听了,只好先退出去了。
听着门嘎吱关上的声音,顾时欢拿起案上的一壶清水,向砚台倒了些许,便执起墨慢慢碾磨。此刻她心里头还有些混沌,手里不停地磨墨,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想,放空似的。
等磨好了墨,拿毛笔蘸了墨水之后,顾时欢看着空白的宣纸,却愣住了。
她想干什么来着?
写信?
给沈云琛写信?
……写什么呢?
其实没什么好写的。顾时欢呆呆地看着空白的宣纸,好像真没什么好写的,那她怎么就突然想起沈云琛,怎么就突然想给他写信了呢?
争与不争又如何?便是沈云琛想争这天下,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没什么错,毕竟她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如此反倒两全其美。顾时明想靠这个挑拨她和沈云琛,那真是找错了路。
再说今晚顾时明跟她所说的话……他既然敢全盘跟她说,也便不怕她告诉沈云琛。其实也没有告诉沈云琛的必要。若他是“争”的那个,顾一岱和顾时明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可不是一清二楚,犯不着她再去提醒。
至于她想写信的真正理由……大约是被顾府寒到了心吧。
其实也早该习惯的……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她的娘亲是江南的商贾之家出身,大昱的商贾虽然地位不如贵胄高门,但也和寻常百姓一样,再加上外祖父家有钱,因此六个女儿都是男人们趋之如骛的对象,而年纪最小、长得最美的娘亲就更是众星拱月,万千人宠着爱着。
偏偏娘亲眼光不好,看上了来江南办事的顾一岱,当时他已经有了正妻,却还是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下,嫁给他做妾,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可是她这个爹爹非但不知珍惜,心眼也不好,对她娘亲很快就冷淡了,娘亲多次提出和离,他也不肯答应,就这么拖到娘亲仙逝。
她从小就习惯了顾府对她们两母女的冷淡,好在娘亲虽然命苦,但是却从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喜欢争宠斗艳,便搬来这清净的院子,每日都是温柔而快活地笑着,教给她很多人生的道理,虽然面上柔弱温和,但为了她却什么都愿意去争取,除了“喜喜”那事儿,她在顾府面上的待遇还是不差的。
因为娘亲的性子,所以她一路长大,也未觉自己过得多委屈,只是小时候不懂舍弃,惦念着爹爹、祖母和兄姐的亲情,所以时常会被顾家对她和对顾时初的差别待遇所伤。这种委屈随着年岁的渐长已经慢慢消失,因为她已无所谓这些旁人对她的好与坏,平日也将顾一岱当成了空气,嘴里假装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爹爹”就算了事。
就算听到顾一岱和顾时明商量要将她嫁给林武,她心里也只有一种“果然”之感。
可是嫁人之后,她反倒觉得自己娇气了似的。在沈云琛面前想起父兄卖女那一幕,竟会觉得委屈。今日见顾时明这么虚伪,也会觉得格外寒心,有种想立刻跟沈云琛痛诉的欲.望。
可是临下笔了,才觉得自己幼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好跟沈云琛说的呢?毕竟又不是他真正的妻。
顾时欢无意识地鼓起了腮,纸笔都要来了,总得写点什么吧。她深思了半晌,抬头忽见靠近窗子的一支梅花已经盛开了。
看着那在昏黄烛火里仍旧生机勃勃的梅花,顾时欢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欢喜,于是提笔写下几个字——
春归矣,顾府花开。
写完又觉得好笑,文绉绉又没什么意义的话,沈云琛看了会笑话吧。
不管了,夜都深了,就这样吧。
顾时欢放下笔,将宣纸就这样晾在桌上,走出了厅堂,往内室歇息去了。
很快,居香院的烛火尽数熄灭。
而一直站在院外的顾时明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今晚他和顾时欢说得有些多,虽然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机密,但是跟她说太多总是不好的,因为与她说得越多,便越是想与她说……想多停留一秒。
面对顾时欢,怕是没有任何人比他还要复杂了。
他在无人的夜里叹息一声,轻轻地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的早上,顾时欢来到厅堂上,桌上那张纸已经不见了,问了才知道,秋霜已经差人送去了,这会儿还挂着促狭的笑看着她。
“就你勤快!”顾时欢没来由地脸上一红。
秋霜还准备打趣她,顾时欢飞快地截住话头:“我们去梨春院瞧瞧白姨娘和小妹去。”
说着,便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头。
来到梨春院,白姨娘正在庭院里安静地做刺绣,顾时心则伏在水池旁边的假石上看锦鲤。梨春院比居香院大一些,也有一方水池,里面养了很多锦鲤,因为顾时心极喜欢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