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目光略垂,掠起的眉梢透着微诧。
分明早就来了,却躲着不现身,说起谎来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姜惗只觉有股血冲到脑子里,气得手脚发颤,横眉瞪回去,看着那张毫无真诚,偏生又俊美入骨的面孔,蓦然想起那个狂风暴雨的黎明,自己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这张脸。
而且比现在更近,近到几乎毫无间隔……
她只觉脑中“嗡”的一下,双颊不自禁地热烫起来,赶忙别开目光垂下头去。
蟒袍的膝襕微动,层层褶褶的下摆流云般轻拂,对方已跨过了门槛,站到她对面,靴尖几乎与她的云履相触。
姜惗心中怦然不止,愈发不敢抬头,奇怪的是,竟也没有下意识的避开,怔怔瞧着他胸前金线攒绣的蟒纹向旁微斜,像是正侧身朝里间张望。
“怎么回事,都到了这会子了,娘娘竟然还没进膳,你们见天里就是这般用心伺候的么?”
萧靖蹙眉咂了下唇,那股子阴沉的冷意刚一开口就不经意地露了出来。
那内侍吓得浑身一颤,脸都白了,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二祖宗息怒,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知不知罪的,也就是嘴上一说,轻巧得很,能顶什么事儿?罢了,板子先记着,去,照我之前写的那些菜单子,换几样爽口开胃的来。”
“开胃”这两个字让姜惗觉得直刺耳朵,抬眸见他已转回头,那双眼有意无意似乎就在自己肚腹间逡巡。
她双颊不由烧得更烫,心里恨死了他那欣赏杰作似的得意劲儿,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四平八稳地端着架子走回罗汉榻那里坐下,等内侍退下去,脸上的红霞才稍稍消退。
再望过去时,萧靖早在对面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坐稳了。
“就算再要紧的事儿,娘娘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好歹饮食寝居不能差了,有什么话等天黑了再说也不迟。”
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语把姜惗又吓了一跳。
这假太监从前还只是心狠手辣,恶名昭著,隔了些日子没见,怎么突然跟市井浮浪之徒一样,占口舌便宜不说,连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瞧那话里的意思,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家寝居之处,可以出入不忌了。
姜惗忍着气,只当是窗外哪条狗乱叫了一通,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方才说的,萧厂督想必也听到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打算怎么着?”
萧靖掸着袖子呵然一笑,没抬眼,目光瞥着桌上那碗近乎没动的莲子羹。
“娘娘这是操得哪门子心,外头就算天塌下来,也有臣担待着,不用挂怀,娘娘只管调养好身子,一别劳累,二莫动气,其他的什么都不必想。”
他三句话不离饮食调理,俨然已将她当成一个正经养胎的女人。
姜惗却听得后背生寒,蓦然醒悟,他之所以那么做,为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让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儿。
虽说已经被削去了封号,可她仍旧是后宫里的人,那个道士皇帝一心玄修,根本不宠嫔妃,她肚子里的孩儿该记在谁名下?
难道还指望这假太监么?
她暗地里苦笑,忽然心头一凛,想起七夕那晚发生的事。
先是太子,再是颍川王,绕了一大圈子,最后还是他做出那等龌龊的勾当,这本身似乎就是个天大的阴谋。
利用她,让本就不睦的太子和颍川王更加势同水火,再让她怀上孩儿,两个人谁也撇不清关系,到时不仅会引得宫中不得安宁,天下都有可能随之大乱。
姜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恨自己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到这时才弄明白。
可这假太监的根是在宫里,主子们一个个出了事,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点她想不明白,现下也没兴趣知道,揣着那颗怦乱的心定了定神,重新望向他。
“萧厂督也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没什么好怕的,索性便直说了,到了今日这一步,我若再指望你那便真是个傻子。两条路,要么我这条命现下就搁在这里,省得受罪;要么你尽快想个法子送我出宫去,以后生了孩儿随你处置,咱们从此两不相干,各自都留条活路,如何?”
萧靖两道轩挺的眉先是一蹙,随即又舒展开,端起那碗凉透的莲子羹倒进旁边的痰桶里,跟着又盛了一碗温热的,搁到她面前。
“娘娘眼里,臣就这么没担待?外面天高地远,娘娘娇贵,过不惯的,只有这里才是正经的安乐窝,千万想清楚,只要忍过这几个月,后面的舒坦日子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