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声。
窗台上曼陀罗华袅袅盛开,浴桶上,血红的花瓣,花香幽幽。
热水包裹着躯体,如同子宫里的羊水包裹着婴儿,温暖、舒适、而又发自毛孔里的使人安全感厚重。
屋子里水汽蒸腾,白雾朦胧,氤氤氲氲如置幻境。
浴桶中女子缓缓起身,透过朦胧的白雾,隐约可见体态修长,窈窕清幽。
站立到落地的大铜镜前,镜面上映出一道纤长的落影。
赤条条,曲线温软,肌肤柔腻。
正值碧玉年华,本该很美好的躯体,小腹上却横生一道丑陋的刀疤。
阮红堂被剖腹取子的经历仍历历在目,如今中牟县孕妇连环被杀雷同的惨案,再生起伏。
许多怀胎中的姑娘都死了,连她交好为闺中密友的绵娘,也惨遭屠戮……
这一切,得有人为之付出代价。
她扳不倒安乐侯庞昱,收拾中牟县的几个人渣,还收拾不了么?
指腹磨砂着小腹上的刀疤,铜镜中的人影早已被水汽模糊的氤氲不清。
“嚓——”
地下室的门缓缓开了,许久未见天日,厚重的石门发出沙哑的嘤咛。
扑面一股子腐朽的臭气熏来,熏得人头昏脑胀。
冰冷的解剖台上,血迹未干,束缚带固定着一个拼命挣扎的男人,神情是那么的惊恐,面容又是那么的扭曲,全没了那日对她欲逞兽|欲的嚣张气焰。
“铁燕子,说真的,与其落到我手上,你是不是更宁愿落到开封府手上?”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排排寒光闪烁的解剖刀,暗影摇曳,丝绒般优雅的语调,难掩女声有伤在身的虚弱。
曼陀罗华植株在灯影中袅袅盛开,血一般妖冶的猩红,恰如被触怒的凶兽,阴诡的地下室中缓缓咧开血盆大口。
“这是你上一个杀手同伴。”
她将被刑具吊在半空中的尸体慢慢降下,落到一个金属制的小推车里:“这是他的脾脏,这是他的肝,这是他的肺……”她徐徐地介绍着,以一种医者独有的耐心,将每团血肉都指给他看,“知道么,他被解剖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铁燕子呜呜地嘶吼着,努力将头扭到另一边,睚眦俱裂,拼尽一切不去看那具血肉模糊的杀手尸体,拼尽一切远离这个魔鬼般的女疯子。
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数日,眼球猩红,满满都是密布的血丝,然后他就听到那女疯子温柔地补了句:“放心,铁燕子,你被解剖的时候,我也会尽力确保你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悔,悔当初为什么要招惹这个女疯子,更悔在一击不成后听孔儒的命令作死再来第二击,还被她反杀了。
悔不当初,却也无济于事。
剖开过许多孕妇的肚子,那时只有手掌他人生死的权力感与享受;
如今自己成了砧板鱼肉,方知是何等的惊恐。
辛辣的药液灌入喉腔,不多时,药性发作,痛感削弱,意识稍稍笼上虚幻的梦影。
衣物已经剥下,赤条条的躯体,在解剖刀闪烁的寒光下绽开一朵又一朵鲜红的血花。
由腹部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刀,血液沿解剖台缝隙灌下,浇灌了解剖台下静静陈列的曼陀罗华植株。
曼陀罗华,柔美,却剧毒蚀骨。
花语象征着纯洁,恰如植株主人的伪装,纯洁清淡,无害至极。
“当初给你们开膛破肚,原本只是想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没料却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四肢百骸、血液运输、剖开之后方发现人体的构造是如此玄妙。”……
“将死之贼,能为解剖这门艺术献身,也算你们临死之前给医学留下些贡献了。”……
病态的视线,带着学术性的考究,丝绒般轻柔地扫过铁燕子的躯体。
丁隐打量着垂死的铁燕子,就像打量一具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牢笼中的王朝将这场血腥的解剖盛宴尽收眼底。
毛骨悚然的同时,也深刻认识到了这位隐大夫隐藏的病态本质,什么人淡如菊都是骗人的,她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王朝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虚弱地喘息着,模糊的意识掩不掉鼻尖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自从夜探老宅被打晕,王校尉已经被困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开封府方面,因为忙于侦破命案尚未发觉他的失踪,但老宅外的马汉已经找他找的快急疯了。
关在地下室的牢笼中,每隔三日方得少许食水,这隐大夫很好地确保了饿得他半死不活但又不至于真的饿死。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处置我?”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唇上随即干裂开数道血口。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动刀,解剖台上的铁燕子已经彻底断气了,五脏六腑被掏空,尸体正被扫垃圾般扔到小推车里。
牢笼的门锁“咔擦”一声打开,牢笼里的王朝随即被拖了出来,动作粗鲁地捆上的解剖台,似乎又要开始另一场解剖盛宴。
“你……要……灭我的口?”
“阁下擅闯老宅,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女声依旧温柔,隔着昏黄的灯影,如梦如幻,像是来自遥远的梦影。
好奇心害死猫,他当初夜探老宅时,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捆绑在冰冷的解剖台上,透过模糊的视线,隐约可见头顶灯光昏黄,烛影绰约。
死亡将临,王朝并不感到害怕,咧着血口干裂的嘴唇,忽然笑了下:
“隐大夫,你这般作为,展大人知道吗?”
很嘶哑的声音,因为数日饥饿,已经完全失去了攻击自保的能力,只能任她宰割。
但却成功地止住了解剖刀的下落。
这女疯子犹豫了。
灭口是本分,不灭是情分。
王朝夜探老宅撞见了不该见到的东西,必须得灭口,可如今有展大人这层关系在……
灭王朝的口易如反掌,可王朝毕竟是开封府的六品校尉,展大人手下颇为亲密的兄弟。
万一今后被开封府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解剖刀停滞在上空许久许久,解剖刀的主人脑海中如何天人挣扎王朝是不知道的,但他却知道自己活了下来。
他被扯开束缚带,从解剖台搬下,重新塞回了牢笼。
这外表正常实则疯狂的隐大夫甚至还给他喂了点水,动作颇为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恁死他。
喂完水,她又给他喂了些饭蔬,王朝发誓,这绝对是他被关进地下室以来吃到的第一顿饱饭。
进食之后体力恢复,耳力也明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