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怎么解释了?”
自是没有想好。
原本只是验尸房外透透风,结果她这一透风就透到五里地外的城郊,明摆着是临时起意,想是要趁夜出逃开封城。
不管是从开封府衙对危险疯子的监控来看,还是从展昭的个人感情来讲,这种行为都是绝不被允许的。
夜雨茫茫的开封郊外,离城门不过半里,小土径在雨水拍打中变得泥泞不堪。她咬唇踟蹰了会儿,忽然指向指路中间那个蓬头垢面的垂死难民:
“陈州的难民,不远千里迢迢逃进开封地界,想来是有什么冤情。”
这是典型的在转移话题了,她并不打算就出逃开封城的行为给他一个解释。
满地的死士尸体,截杀难民的庞府死士无一例外均已毙命。蓝衣男子在雨中默了半晌,剑已回鞘,去试探了那难民的活息,便直直向女子走去。
“还好,只是轻伤。”
检查完她的伤势状况后,他轻轻地松了口气。
丁隐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堵,雨夜蒙蒙,夜深人静的时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滂沱的雨声。展昭已扛了那疑似冤情在身的陈州难民往回走,见她不动,便催促。
催促不成,见她直愣愣望着开封城门出口的方向出神,面色登时不太好了:
“别告诉我,你还想逃。”
“隐娘,不管你是为什么原因而想逃离开封城的,开封府方面都绝不会同意。”
顿了顿,男人又补充了句:“展某也绝不同意。”
他们是眷侣,关系刚刚稳定下来,她就莫名其妙想抛开他一走了之,这种行为怎么可能被允许。
于是,第一次出逃被迫中断了。虽已中断,却已在心底埋下种子。他带她回来,她一路都很沉默,反常的缄默不语,像是变了个人。
开封郊外的验尸房里,等到给那垂死的陈州难民做完紧急救治,烤着暖烘烘的炭火,她突然出声:“你喜欢小孩子么?”
展昭拧干淋湿的衣袍,想了想,诚实地给出个两字答案:“无感。”他虽然并不讨厌小孩子,但也算不上多喜欢。
但是……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当然很喜欢了。”他笑了笑,显出每个成年男人构想自己未来家庭时的神往情态,“为人父母,儿孙绕膝,人生一大乐事。”
拧干了衣袍,他又往炭盆里添了些炭块。红旺旺的炭盆,暖烘烘的验尸房,屋子里气氛越发温馨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展昭绕到这缄默女子的背后,运起内力,贴心地将她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发烘干。
“没什么。”她闷了一会儿,轻轻道,“只是觉得,你儿孙绕膝的样子,一定会很幸福。”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儿孙绕膝的样子,一定会很幸福。”展昭转坐到炭火对面,打量着眷侣反常的神情。伸出手来,试了试她的额头,不烫,没发烧。但脸色却很苍白,不知是因为被雨淋冻得,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原因。
“你啊,别想太多,”他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却没有捏起几两肉。病态的瘦削,使得女子整个人都显得异常苍白,“还是太瘦了,你应该多吃点。即便想要孩子,那也是成婚后的事,现在,还是把身体养好才是。”
女子终于也笑了,清浅的笑意绽开在苍白的容靥上,刹那间的岁月温柔,道不明的惊艳:
“展熊飞,你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会儿孙绕膝。”
但却不是和她这个身体残缺的女疯子。
展昭莫名生出了股子不好的预感。
眼前的女子气韵幽幽然,却隐约透露出些许坚定的神态,像是已经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
展昭刚欲追问,验尸房对头,那个虎口逃生的陈州难民恰巧醒了,痛苦地哼哼着,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女子立时前去为其治伤,回来时神情很是诡秘莫测。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代表陈州千千万万煎熬中的难民,来向开封府包大人申冤告状的,告那安乐侯庞昱私吞赈粮,草菅人命,鱼肉陈州成炼狱。”
接下来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这个千里迢迢赶来申冤告状的陈州难民,被火速送到开封府衙,严密保护起来。直到此时,丁隐方知,原来开封府方面早对陈州灾情存了疑窦,暗中调查,搜集那安乐侯的罪证已久。只不过苦于开封府对陈州灾情并无管辖之权,方才一直压案不发。
如今这陈州灾民一纸诉状告上府衙,恰好给了开封府发作的机会。
“那安乐侯庞昱乃是皇亲国戚,财大势大,权势滔天,包大人当真敢接他的案子吗?”
“展某跟随包大人多年,还从未见他因哪个权贵而畏手畏脚过。”
“可是……开封府掌管京畿,对千里之外的陈州,并无管辖之权啊……”
男人揉了揉她的发,笑着模仿她的语气:“所以包大人进京向皇上请旨了啊。”
陈州炼狱半年,民怨早已沸腾千丈高。
朝野非议四起,仁宗皇帝正头疼该怎么办呢,铁面包就主动进京请缨,皇帝可不得乐得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再者,包拯的公正德名,是朝野皆知的,也唯有交给他去核实陈州的真实状况,才人尽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