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方才锤在师尊肩头的手感总觉得不对劲,他皱起眉头,重新伸手摸了摸。
被血水淋透的衣物湿漉漉地贴合在他的身上,摸上去,有一圈微微凹陷的地方,呈半圆弧状,深深浅浅错落起来……
牙印?这回忆幻境里十年前的npc哪来的牙印?
江煜突然明白过来,撇了撇嘴,氤氲在眼眶里的雾气收了回去,泪痕干在脸上。他此刻还被紧紧拥在师尊怀中,师尊满眸子清潋泉水般的心疼与深情,气氛沉寂和洽。
江煜有点忍不住,使劲戳了戳牙印,见师尊微笑,又戳了戳,可师尊仍是虽然很疼还是保持微笑。
“师尊,这内试何时结束?这与十年前略有不同吧,我当初是如何失了魂的?”
禹承舟一本正经地皱眉:“徒儿在说什么内试,为师听不懂……”
江煜叹气:“这里的事物除你之外都是十年前的幻象,但你不是,你是真身,是从现实而来的,只有回忆幻境缔结者才可用真身。师尊,为了给我解释清楚专门布置好这场内试,还真是煞费苦心。”
禹承舟一愣像是没想到江煜会这么快发现,他苦笑道:“这是我的回忆,十年前就是如此,再没有事隐瞒你了……”
他的话立马就被江煜打断,“我进内试之时遇见了自己的一缕魂,他附回了我的身体还对我说了句话。”
“地魂回来了?”禹承舟有些惊讶,这可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功效,“他对你说了什么?”
江煜一言不发摇了摇头,示意他互相交换。魂魄已全,禹承舟急着带他出去做进一步检查确认,便不再多问。
一阵风刮过,此处的两个人影消失无踪了。
齐见月凌空站在青漓宗最高的坠月阁阁顶上,俯瞰着底下一切,看着他最欣赏的弟子是如何十年前违命藏下孽物招致祸患,是如何一人救下宗门上下,又是如何深坠情网,傻到承下麟血,独自走上不归路。
十年前浩劫之时,他在山中独自修他的无情道,得知禹承舟所为,心中赞赏,但表面除了一句不轻不重的夸奖以及封号便再无其他。
浩劫之中的血与尘,他从未得见。
坠月阁也在灾难之中烧成了灰,整座楼阁的火舌自下而上迎着风激荡而上,燎到了齐见月的衣角。
齐见月逆着风而下,缓缓渡过熊熊火林的上方,站到了禹承舟和江煜所站之处。
整个幻境世界都因为缔结者的离开而摇摇欲坠,将要倾覆。
他打开了周身的无垢界,袍角浸在血污里,肩头落满了天地间动荡飞扬的泥尘。他表情僵冷,捏紧了手中精致的红玉命牌,蹲下身子触了触那片泥地,想要感触到那对人弥留的残温。
齐见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放着好好的得道飞升不走,偏要坠魔。
江煜是与宗主一起进去之后,众人守在内试之门一侧,无人敢进。半晌,他们等来了江煜归来,腰间别着刻着禹承舟和他姓名的青玉命牌,毫发无损。
众人被这般凯旋气魄骇到了,鸦雀无声,自觉给他辟出了一条路。只听那门又是一番响动,蓦然又出了一人,乌发散披,脸带面具,一身墨色长袍,薄唇紧抿,冷然而行,毫不在乎周围愕然震撼的视线。
每个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这二人,瞧着这位煞气甚重,不知是何界大能之人跟在小师弟身后,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又刚好落在小师弟之后相同的位置,不经意间将小师弟潇肃身形完完全全笼罩在自己身影之下。
任凭围观者怎样伸长脖颈——就是瞧不见。
大能步伐蓦地一顿,众人连忙缩回脖子,心虚地偏开视线四处张望,只见大能快步走回门边,与负责考核的齐奕面面相觑。
“……魔君?”齐奕愕然。
大能不理会,长眸微眯自面具下扫向他,从他僵掉的手里抽过记录名册,来回翻找,目光上下移动,锁定在“外门,江煜”四字之后,大笔一挥,批落“甲等”。
大能语调平平,陈述事实:“拿到命牌,又是第一个出来,江煜第一没有意见吧。”
众人:……
总共就进去他一个参赛,可不是第一个出来的,这谁敢跟您有意见。
大能心情好似突然不错,当场取了比赛放榜用的红色帖子,大笔一挥,落下名字:江煜,成绩:甲等升内门,师从:禹承舟。印完自己的私印,他又要了宗门正印,正正规规落了上去。
这人不知是何宗派,干扰青漓宗内务的手法如此熟稔。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依常规把红帖公示在藏书阁门上之时,他又将红帖揣进衣袖,拂袖离开了。
*
禹承舟觉得江煜自从知道自己和魔君是同一人之后,仿佛性情大变。
虽然怎么变都是他爱的模样,但总觉得不对劲。
江煜向禹承舟问过几次魔宗之事,提过几次要回黯渺谷看看,被他敷衍过去之后,竟乖巧地不再追问。
白日的修行变得稀疏平常,江煜将魔气与仙道结合运用得越发浑然自若。练完了便微微抱拳轻鞠一躬,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自行回屋了。
有时教习剑法时靠得近了些,他能听到胸前小孩压抑的紧促呼吸,咬紧了下唇,明明赧色都染到耳尖上了,可凝神学会了便急忙拉开距离,还要客气地主动道歉,“失礼了。”
禹承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这个师尊的存在感越来越低。
他借口江煜违背师命,不尊师长,于是乎……比如,让江煜一日三餐都得在自己屋内,由自己监督着吃完。
“清炖的灵鱼肉怎么都给拨到一边了?”禹承舟支着头,抬眼向对桌望去,检查江煜的碗底,“又打算回屋用辟谷丹?”
他看着江煜低下头,颈部一对锁骨纤长突兀。实在是太瘦了,抱在怀中心中倒暖,就是身上太硌了。
不用辟谷放开肚子吃肉可是宗门弟子的奢求,怎么到他这里成酷刑了?
江煜闻声一顿,动作僵硬,不情愿地拨回来一小块,生塞到嘴里,努力的咀嚼。
“吃鱼肉还是细嚼慢咽的好。”
禹承舟看着他又无奈又不反抗的样子直想笑。他抚起袖摆,长手越过桌面,包裹住江煜的手,带动筷子拨开表层的米饭,底下赫然而现全是餐桌上偷偷消失不见的灵肉,灵黍。
“这是什么?”
江煜看着被自己藏起来的食物,尴尬静默,一言不发,咀嚼得更加用力了。
禹承舟听着突然打了个寒颤,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咬碎的是他的肉。
“师尊,我敬你一杯茶。”
禹承舟看着那端着茶杯的手,用力到颤抖,恨不得捏碎杯壁。他不敢大意地接了过来,望着漂浮一抹叶碎的平静水面,却怎么也饮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