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碰到木案的闷哼声让陆莳眼睫一颤,婢女轻声道:“奴给您换一盏热茶,药汤还有些烫,放在这里晾一晾,您小心些,就在您手旁的几上。”
陆莳微微颔首,在婢女的脚步声远去后,她便伸手去摸索着装着药汤的瓷碗,眼前黑暗就极为小心地伸手,一寸寸地将手自袖口中伸出,先是摸到下几,食指微微往前移动。
瞬息后就摸到滚烫的瓷碗,食指触碰到后就没有再放开,她小心地端起来。滚烫的热气扑向脸颊,右手捧着碗后,左手便摸到了木匙。
周遭寂静,她以木匙轻轻搅动着药汁,以此来散发着热气,想到婢女很快便会回来,恐还是很烫,便轻轻吹了吹。
这样热气散得更快,陆莳几乎可以感受到汤汁慢慢变凉,她的神色终起波澜,唇角弯出浅淡的弧度。
片刻后,婢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她将碗小心地放回几上,接着手中多了一盏茶,比起方才的药汁,算是温热的,刚好能入口。
婢女将药喂给楚染喝,试了几次无果,为难道;“陆相,她似是不愿喝。”
“人在病中都会有几分抵触。”陆莳淡淡道。
婢女无措时,陆莳起身走了过来,她步履略带几分慌张,没有往日的稳健,这般才像是盲者。婢女见她过来,忙扶了一把,让她坐在榻沿。
此时多了婢女,声音比起方才多了几分嘈杂,她伸手摸到楚染的臂膀,将她扶了起来。
婢女略蹙眉,一想起这位‘太子’是新平公主假扮的就释怀了,她抬眸就看到陆相小心地揽着新平公主的腰肢,手置于她的腰间,动作极是小心。
陆相眼盲,平日里大多自己坐于廊下品茶,或着人给她读诗,一举一动间极是平静,丝毫看不出是眼盲。方才她的动作与往日里相差太多,有些紧张,真的像眼盲的人。
她分神之际,陆莳已将人扶好,耳畔炽热的呼吸喷洒过来,她被烫得一怔,抬手摸上楚染的额头,烫意袭人。
婢女见她动作,解释道:“大夫说殿下身体底子好,喝下几副药就会退热的。”
陆莳沉默,依旧清冷如霜。
婢女喂药时,楚染这才开始吞咽,喂了大半碗后,陆莳将人放下,复又走回到轮椅上。
幕僚在这时过来禀事,隔着屏风没有入内,道:“陆相,那几名刺客已被控制住,可要照旧送回郢都?”
陆莳道:“留着,勿要让他们自尽了,另外瞒下太子在这里的消息,就算外面翻了天也不要去管。”
幕僚应下,又道:“可要审问一二?”
陆莳否决道:“也不必,就这样绑着,留着活口就成,人死了物证也没有多大用处。”
皇帝这般多疑,证词若在,人死了,也是无用的,太子背后的长平侯兵权一直都让他忌惮,这些年来都在想着要夺回兵权,屡屡失败后,心中的惶恐愈发重了。
除非太子一死,长平侯失去依靠,或许他才会稍稍放心。前世里太子一死,他立刻册封恒王为储。恒王听话,这些年从不曾忤逆他的意思,相反太子与他政见不和,朝堂上也争执过几次,更不得他欢心。
皇帝主张将武将手中的兵权收回,可楚这般的强国,边境之处多战争,不断有人来突袭,若是收回兵权,也是不可能。如果收回长平侯手中的兵权,谁来镇守一方?
时间一久,终是顽疾。
皇帝不懂这些,只知数万兵士握在臣下手中,他便日夜不宁,多疑病从心中生起,对太子愈发不满。加之太子本就体弱,无需皇帝动手也不会享常人之寿,只是可怜新平公主。
先王后的子嗣便是新后的眼中钉,这对夫妻的想法是一样的。
陆莳的心思,哪怕是幕僚都猜测不出来,之前将闹事的盗匪送给皇帝做礼,这次怎地又不送?
幕僚按下心中的疑惑,不敢多问,行礼退了下去。
天色不好,申时天色就黑了,刺客被关在这里,与陆莳隔了一道院墙,难被人发现,萧明等人沿着河道下游去找人,更甚者划船去寻。
忙活几天都未曾找到太子,他整个人都慌了,太子若有不测,他们这些随从如何向陛下交差。
同样睡了几日的楚染在子时醒了过来,高热已退,婢女欢欣地去叫大夫,陆莳手中捧着一卷前朝竹简。她看不见纸上的字,摸着凹凸不平的竹简来辨别,算是打发时间。
楚染醒来之时,眼中便多了一人,她头脑有几分晕眩,半撑起身子后又躺了下去,再次昏睡了过去。
陆莳修长的指尖不安地在竹简上来回摩挲,她没有听到楚染的声音,眉梢终是蹙起,“殿下醒了?”
楚染哪里能听到,回应楚染的只有婢女的声音:“大夫,公子醒了,您走快些。”
陆莳屏息,脚步声重重,将屋内的寂静打乱了,她什么都听不出来了。婢女走近后一见楚染闭着眼睛,失望道:“她又昏睡了。”
陆莳眉头蹙得更紧,抿着唇角不语。
大夫照旧去诊脉,屋内寂静到仿若过了半生之久,让人等得很辛苦。他诊过脉道:“无妨,公子应该是太累了,睡上一觉就好了。”
陆莳道:“她落水对身体可有大碍,后续该如何去调养?”
“是药三分毒,公子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不用吃药,开些药膳滋补便可。”大夫道。
陆莳这才放心,吩咐婢女送大夫出去。
婢女回屋时见时辰不早,好心劝道:“殿下已无大碍,不如您早些去休息,熬坏了自己身子也不好。”
“无妨,我白日里睡过了,你累了去换一人来守着。”陆莳拒绝道。
陆莳在屋内静坐整日,或许她习惯这样的寂寞,随侍她多年的婢女不忍她这般熬着,咬咬牙大胆道:“可是你在这里守着也无用的,不如明日清晨再过来。”
闻声,陆莳神色微变,婢女是在提醒她,她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还只会将自己的身体熬坏。眼盲之人,哪怕行动再像常人那样,眼前终究是一片漆黑,辩不得方向。
陆莳沉吟许久,心中忽生酸涩,指尖静静捏着竹简一端,似在思考似在做挣扎,最后才点头应下:“可,殿下醒了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