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紧急调取情报,阅览自己醉死这几日内东武林发生的大事,粗粗一眼,一个“荒谬”完全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他娘跟魔帝走了,不知道去哪?
他爹去仙阳寻弟弟,结果弟弟带着侠刀跑去了洛河?
这番状况怎一个混乱而言!
满头汗涔涔,一背湿漉漉,摆在眼前的困局顿时像一张充满恶意的网般将他紧紧束缚,毕竟关系到的都是他最亲最密切的人,但马上那锤炼多年已练出来的手腕与魄力叫他马上冷静下来,平稳心态处理事务。
洛河府邸刚见到冒出来的小公子,再辨认出旁边的灰袍是谁,即刻就把消息传了出去,自从他被侠刀“挟持”之后——竟然会被侠刀挟持?!——宝儿与侠刀两人一蛇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次出现竟然就在洛河城外!
式微马上警觉他们走的应当是乐岭与齐焦那一带,齐焦的山岭本来就人烟稀少,因被娘亲标为“保护区”后人迹更少,宝儿企图跑去溜达很久了没让,现在还是给他如愿了,但到底是“侠刀挟持宝儿”还是“宝儿遛侠刀”,式微一点也不想去思考这种问题的答案。
光这两人凑在一起的情形就叫式微如鲠在喉。
尴尬,难以言喻的尴尬,都不知该担心谁更危险。
盟主那倒不用担心,发现宝儿不在丹阳他必不会在那久留,如今未来得及赶回,大约是消息传得还慢,不过式微比较担忧的是——盟主那等高度的人,更容易觉察到同一等阶的高手留下的蛛丝马迹,于是追着进入了乐岭与齐焦,这样就更耗时了……
涵古师太看他收拾情报发号施令,整顿人马即刻往洛河赶,眉毛挑得都快要竖起来了:“你怎么不管你娘?”
式微怔了怔,又想一想,随后摇摇头:“娘亲不会有事。”
过于笃定信任的回答,叫涵古师太一脸困惑:“为什么???”
这孩子紧张的竟然不是魔帝跟她娘,而是侠刀跟小宝儿?
这是什么逻辑!
虽说跟侠刀吧,确实有些……但魔帝觊觎你娘二十多年,趁你爹不在如愿以偿掳走她,你不担心她的人身安全,竟然更为担忧这头——难道侠刀比魔帝还可怕?
涵古师太脑中纷杂的思绪还挺多。
她一会儿想到千叶在绝谷中苦熬的那些多年,想到式微对那位漠视到无动于衷的态度,本以为侠刀已死,一切过往尘归尘土归土,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蹦出来;但比起一个恶意满满丧心病狂的魔帝,她更愿意相信的是侠刀的人品,至少侠刀来东武林的目的很明确,还不至于就一定是敌人。
但为什么式微对于侠刀的忌惮竟然要超过魔帝?
式微有些不太好组织语言,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该怎么解释本能。
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答:“魔帝不会伤害我娘亲,美貌的加成还不至于叫他忽视娘亲的头脑。”
他说着脸上竟然有了笑:“人们常说魔帝喜怒无常、脑子有病,只不过是他心性奇诡,想到一出便是一出,所作所为并不能被提前预料而已。而且因为他出自魔门恶土,又酷爱剑走偏锋钻牛角尖,想法经常无法被人理解……但我想,有一个人应该能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顶着师太不可思议的眼神,式微叹了口气:“与魔帝同行的这几日,我就有一些奇妙的熟稔感,我觉得娘亲应该懂怎么与这个人交流,他们的思维都飘在天上,你很难抓住,除非它们下来主动与你交谈——而且,魔帝虽疯,对于武道的执着却能叫他放弃一切对我娘亲的恶意。”
“并非是武者才有道,我娘亲不习武,可我娘亲的道啊,说来能叫人大吃一惊。”
式微没有详细给涵古师太讲述千叶的“道”究竟是怎么实现的,他忙着全速赶回洛河,因为他隐隐有预感千叶带魔帝去了哪里,怕迟了一步侠刀会先一步赶去,谁知道这些武道巅峰之间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牵系,能感应到彼此?!
涵古师太也不好在这么忙的时候强要他解释。
但在这一路上,她看到眼前的东武林,过往的记忆就又浮现起来,当年她来临时的东武林与如今的又岂是一点点的不同,似乎每一处都有千叶的影子,每一方地域都环绕着她的思想,随日升月落,随天地蒸腾。
然后猛然地就意识到,式微所说的“道”究竟指的什么领域。
……
鹤鸣正在对着那灰袍的男人长吁短叹。
“侠刀哦?”他眨巴着眼睛,“‘侠刀’!听这名号应该来头挺大呀,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到过你的名字?嘻嘻,你看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了?你都有这样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鹤鸣的好奇心就快爆炸了。
看他活蹦乱跳的,总坛府邸上下都松了口气,义兄们对他这模样表示比较宽容,任由他继续上窜下跳,然后对侠刀虎视眈眈、无比警惕。
知道式微是侠刀之子的人并不多,盟主勒令不准外传,因此也就几位江氏义子知道,这些年来,赖盟主对式微巨细无比的教导与爱护,拜夫人对天义盟与东武林密不透风的掌控,他们早就放弃了某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盟主对式微的信赖与看重大到连鹤鸣都要排在后头,这种态度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因此就权位方面,没有人会想不来与式微去争,彼此也默认了式微是下一任的盟主。
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的侠刀,毋庸置疑就叫人十分紧张了。
他要跟盟主抢儿子怎么办?!
任非凡对整个府邸都没什么想法,只不过顺着一道武息进天义盟见了郑飞鸿一面。
郑飞鸿与魔帝一战重伤,其实身上的伤并不是叫他心如死灰的缘由,眼睁睁看着千叶随魔帝离开的画面,才是击中他胸口的致命伤痕。
不是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有多愚蠢的,在“莫珂”心中,自己早已如一个陌生人般,任何行为都无法影响到她,甚至一个陌生人还有可能得到她些许注视,正因为他是郑飞鸿,所以关于他的一切都只会被无视。
他很清楚,十多年前再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很清楚了。
但还是……
不忍。
倘若为她而死,倒也能成全了他心中这番不甘,偏偏魔帝像是能窥到他的心思般,伤他的每一处都未及命脉——活着有多苦,直到他看到侠刀。
灰袍的男人静静地立在屋中看了他一眼,沧桑之色犹如岁月老旧的墙面斑斑驳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