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布里所记之事,至关重要。
与别处不同,历来的除夕夜,合周寺均是一派漆黑,几乎不见一点火光,此乃开寺住持定?下的规矩。
寅时,更阑人静,易拾揣着棉布飞影似的闪进寺里,直奔大殿后圆觉所居的方丈而去。
圆觉成为合周寺的住持后便在方丈的门前挂了?一只占风铎,但材质却不同于寻常风铃,并且里面有一只小小机括,可使之遇风撞而不鸣。
易拾来到门前,昂首望向悬在头顶的占风铎,拔出利剑,登时踮足而起,仗剑一拍,占风铎瞬间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须臾,门开,圆觉站在门里,两目炯炯,全无惺忪之态,但其身上的单薄衵衣却表示他刚从床里下来,显然是听到铃响后才醒来。
占风铎甚少鸣响,而一旦发声便意味着事态不轻,所以圆觉纯然是被惊醒,在打开房门之前睡意便已消散罄尽。
易拾嗓音低沉地道:“有发现。”
“进来说。”圆觉转身回屋。
灯下,易拾从袖中掏出棉布,在桌面铺展开,推到圆觉面前,“这块布是在阮籁的鞋里发现的。”
圆觉拿起一看,“空白。”
易拾解释道:“一整面都是用非常细致的针绣法刺着字。”
圆觉将棉布放回桌上,“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你?直接说。”
“属下先说三年前刺杀樵夫失败的那件事。”易拾用一只手托起棉布,目光逐渐狠厉,“当夜,暗中襄助樵夫的人是阮籁。”
“原来阮籁早已在暗中和樵夫勾结,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暗杀任务频频失手,根由便是在此。至于樵夫的身分,当时只知他是专干贩卖消息营生的野探子,却没想到他曾是瓜灯国国主的御前侍卫,之后受国主指派,改名换姓,专门为狙击清尘使而来。”
圆觉回忆道:“三年前,寻尘查出樵夫将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卖给?了?瓜灯国的细作,致使我们痛失四名追尘,所以才下达对樵夫的刺杀令。不过,最后仍然失手。”
因协助追尘刺杀樵夫之事,易拾是受仲贤秘密委任,所以圆觉在提到刺杀任务失手之时,易拾便未接话。
圆觉一眼看穿易拾的心?思,若无其事地道:“仲贤秘密派你去协助刺杀的事,我知道。”
易拾不由得笑将起来,“不愧是住持,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圆觉端坐在桌前,手擒念珠,徐徐拨动,“继续说。”
易拾语含嘲讽,“樵夫对阮籁还真是信任,但阮籁可未必同样信任他。”
“不是信任,是利诱。”圆觉辞气?平淡,宛如徐来之清风,“阮籁生性多疑,樵夫要策反他?,不拿出点真材实料,便没那么容易使他卸防。另外,阮籁和樵夫消失三年,如今同时出现,你?猜是因为什么?”
易拾忖度之下,道:“阮籁是因为什么,属下不知,但樵夫……恐怕是为了?阮籁。”
圆觉缓缓点头,“阮籁劫走章琔,说是贪色,实则贪财。章家家业,足够他?闲手闲脚地挥霍一辈子,他?打的就是个坐享其成的主意。”
易拾分析道:“阮籁好赌也?好色,三年用光积蓄也?并不意外,所以他需要钱。但他?在樵夫那头再无任何可以换钱的价值,走投无路之下,就把主意打到了章家头上,妄图逼迫章家独孙就范,从而人财兼得。”
说到这里,易拾冷冷一笑,“算盘打得真响。”
圆觉闭上双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
易拾又道:“也?有一种可能,阮籁用秘密威胁樵夫,问樵夫索要钱财未果,才生出这番铤而走险的心?思。”
“这已不再重要,无论阮籁是否问樵夫索要钱财,樵夫最终都会灭口。在他知晓那些不该知晓的秘密之时,便已等同于将性命双手奉出。”圆觉不悲不喜地道:“为财而堕者?终将为财而亡。”
易拾无比赞同地点点头,“棉布里还有一事,涉及到那名私子。瓜灯国国主派去杀害私子生母的杀手,便是樵夫。”
圆觉断定:“此事应当不是阮籁从樵夫口中得知。”
“阮籁不傻,挖出此等秘密,想必是费了?不少工夫。他?用此事来扼樵夫的咽喉,怕的就是这一天。”易拾禁不住咬牙,“可惜,想杀他?的人却不止樵夫一个,东西南北,无论撞进哪头都是个栽。”
“现在,一切诸事都牵系在那名私子的身上。”圆觉拨动念珠的手一停,目光虚虚地望向烛火,“如果?是,是一种斗法。如果?不是,又将是另一种斗法。”
易拾表情一霎严肃起来,“属下会在天亮之前确认此事。”
圆觉将念珠一圈一圈地盘起,放在桌上,起身道:“夜深路遥,去吧。”
易拾立即站起,抱拳道:“是。”随即走出方丈,在一派静宁之中,以云奔之速离开合周寺。
青竹苑,易拾的房中。
蓦然间,章琔梦魇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床里,身上被子盖得紧实,当下支身坐起,移目看去,但见易拾枕臂趴桌,似已睡着,而其脚旁的炉火却是渐凉。
章琔挪腿下床,顺手抓过搭在丁字衣撑上的大氅,走到易拾身后,动作轻柔地将大氅披在他身上,然后在其身旁坐下,单手托腮,细看其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