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康熙爷的圣驾到了圆明园。
随行的有?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这?三位不足五岁的小阿哥。今年新生的二?十四阿哥,康熙爷虽钟爱这个小儿子,但?他实在还太小,就没带出来。
四爷是跟随护送圣驾的銮驾一起从宫里出来的,福晋则提前两天已经到了圆明园布置安排。
圣驾驾临圆明园对雍亲王府虽然是件天大的事情,但?对宋嘉书等人的影响并不大,她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即可。
要说影响,大概是从府里抽调走了许多各处的下人,一时用人不如原本凑手而?已。
但?谁也不敢为了这?个去四爷和福晋跟前叽叽歪歪,总不能说‘让下人别去伺候皇上,来伺候我吧’。
于是都干脆的闭嘴,府里各院都开始学习钮祜禄格格前段时间的作风,闭门不出做乖宝宝状。
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四爷和福晋找麻烦。
宋嘉书是眼见着这?一个月的功夫,福晋和四爷都整整瘦了一圈,四爷再穿上他那宽袍广袖的衣裳,都显得在身上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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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中,福晋为了接驾而?忙的焦头烂额。
凝心院中,宋嘉书则正在对着弘历发愁。
她一向觉得?孩子的东西应该自己收着整理,也是从小锻炼孩子自我管理的能力。所以自从把四爷赏的多宝盒搬到弘历的西侧小书房后,她就没再去碰过。
直到今日弘历请弘昼来玩,两个人嫌书房窄小,就把多宝盒抱到更加宽敞的东侧间来玩,宋嘉书才发现,在多宝盒里面的物品册页上,每一页都红通通的一片。
她不由好奇伸手:“弘历,把册子给?额娘看看好不好?”
弘历立刻递上。宋嘉书定睛一看,那片红居然是好多个印章痕迹凑成了一片。弘历才五岁,俱宋嘉书所知,他就只有一个刻了自己名字的小印。还是从前四爷得了一对小玉狮子,让人做了一对小印,分别给了弘历和弘昼。
如今这?册页上,就盖满了弘历的名字。
宋嘉书险些眼前一黑。
她不由想起乾隆著名的黑点之一:在各色文物上‘咔咔’盖章,老往正中心盖不说,还一张画反复盖。
弘历很宝贝这?个多宝盒,弘昼显然是做过许多保证,才能来看哥哥的爱物。所以弘昼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下手扒拉,而?是眼巴巴的伸长了脖子看,等着弘历把里面的玩物取出来一一递给?他。
耿氏没留意到宋嘉书的眼前一黑,看弘昼这么乖巧就笑道:“这?府里能管了弘昼脾气的,除了爷,就只有弘历了。”
宋嘉书倒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才温和问道:“弘历,你怎么盖了这?么多印啊?”
弘历把一个珊瑚细雕拇指大小的微缩如意递给?弘昼,抬头回答额娘:“因为盖了印就是我的。”
宋嘉书这才发现,弘历不是乱盖的,而?是每一件东西的名称上盖了一个。
她险些脱口而出:这?是属于国家的文物。
不过想一想,现在这个国家也是爱新觉罗的,你跟他说爱护国家财产他也没概念。在弘历心里,这?个多宝盒这?就是他的东西,他要盖印留念。就像很多年后,所有?的珍玩古董天下万物,都是他的。
宋嘉书觉得?肩上保护文物的重担沉甸甸的。
她笑了笑道:“这?物件的名册盖印也罢了,还好不是什么诗啊画的。不然在画中间盖上一块红该不好看了,弘历说是不是?”
弘历还小,听额娘的话就点头认同,还抬头好奇:“谁会在画上盖章呀?”
宋嘉书:好的,这?句话我记住了。好孩子,我就当你从现在起就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了!以后可别咔咔盖章!
耿氏在旁听了笑道:“弘历平日看着稳重,到底是个孩子,有?护食的孩子气?呢。”
说完又有?些心神不宁地望着窗外,喃喃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圆明园那里怎么样?”
雍亲王府是她们的依仗和一切。
她们在这个王府都不算正经主子,凡事不能拿主意,只能看着。王府煊赫的时候她们可能只能旁观,然而当这?个王府倒塌的时候,她们却绝对会倒霉。
不能努力,只能干等的日子,是比较煎熬。
毕竟大阿哥、废太子女眷们的下场都在那里,一圈一辈子,儿女也都跟着从荣耀变为倒霉。
宋嘉书就见连耿氏这?种抄佛经只为贿赂福晋的人,都忍不住双手合十:“佛祖保佑,盼着爷那里接驾一切都顺利,盼府上一切顺遂。”
听说福晋和年侧福晋处,这?些日子更是在小佛堂供了不知多少的佛经,多少的香火。
年侧福晋怀着身子,都不忘祈福、亲手做经幡。在这时候,整个王府的女人盼的都是一样的。
四爷好了,她们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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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用膳的时候,大膳房送来的是一张酒席。
亲王府奉迎圣驾是个喜事,福晋曾金口承诺,等顺利过去这一喜,就给府里从上到下每个人给?多发两个月的月例。
府中之喜,人人同沐。
所以她们这些不得?往圆明园见驾的雍亲王府女眷,也按照福晋的意思,各院收到了一桌酒席,还一院给了两坛上好的惠泉酒。
府里旁人自然是高兴的。只有两位侧福晋心里不太爽快——到了这?种大事上,才知道福晋跟侧福晋虽然只差一个侧字,但?就是名不正和言不顺的区别。
福晋陪着四爷见驾,而?侧福晋只能在府里窝着。
耿氏诚邀宋嘉书去她屋里吃酒:“先前扰过姐姐一次酒,今日算我借着府里的酒赔罪还席。”还特意又拿出钱来另外做了小菜。
宋嘉书就把自己屋里的酒席分了下去,也算这?个月来,凝心院所有?人对自己‘闭门不出政策’坚决执行的褒奖。
虽说着是还席,然耿氏心里还存了想让儿子出头而?不得?的苦闷,反而?借着府里的酒席,又正大光明的浇了一回愁。虽不至于喝醉,也算喝了个痛快,叽叽咕咕的唠叨了半日,直到了快要下钥的时间,才肯放宋嘉书走。
好在这回是在淬心院喝的,耿氏回去直接可以倒在自己的床上。
白宁提着灯笼,陪着宋嘉书走在淬心院回去的路上。
宋嘉书回想着为了这?一次面圣,雍亲王府这?月余来的暗流涌动,人心波澜——这?样的日子,只怕还要过许多年。
她抬起头,看着九月十八日,天上一轮略微有?些残缺的满月,忽然想起昨日看的周敦儒的《西江月》。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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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九日晌午。
宫里忽有内监来至雍亲王府赐赏。
御赐之物到的时候,四爷和福晋还都未归府。
只得由阿哥们和李氏、年氏带领几?位格格一起开了中门,摆香案跪接御赐。这?会子就看出雍亲王府孩子着实少来,弘时只算个半大人,后面跟着两个更是标准小孩子。
一应安排打点,还是要靠两位侧福晋。
原本李氏年氏领头在最前,弘时带着阿哥们随后,谁知李氏在宣旨太监负手而?立等着众人排队跪好时,忽然推了弘时一把,让弘时跪在了最前头。
格局骤然变成了,弘时单独领着雍亲王府众人跪接御赐。
一时众人都惊了。
宋嘉书悄悄拉了惊呆了的耿氏一下,两人仍旧跪在原处低下了头。
余光还能看见年氏微微颤抖的身子。
这?大约给?她气的够呛。
宫里的太监是最见多识广的,尤其是这种内务府出来的大太监,他就是专门负责往外跑,各府宣旨送赏的。
他宣过圈禁抄家的旨意,也宣过封爵赐婚的旨意,世间百态,别说哭脸、笑脸,甚至当场撕破脸闹没脸的事儿他都见了太多。
雍亲王府这?点子异常就像是毛毛雨,这?位周太监连眉毛都不动,见所有?人都跪好了,就慢条斯理的宣了旨意,留下御赐,然后领了荷包带着小太监们迅速撤退。
李氏也不去管脸色苍白的年氏,笑眯眯用帕子亲自掸了掸弘时因下跪而有?些皱的衣裳,道:“爷不在家,自然是长子出面接旨。”
然后不等年氏开口,她拉上弘时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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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侧福晋险些给?李氏气?死过去,回了东大院就再忍不住。
“丢人现眼!无知蠢妇,丢尽了爷的人!”
寿嬷嬷和绯英一边一个架着自家主子,吓得?瑟瑟发抖。
她们从未见过年氏发这?样大的火。
寿嬷嬷又是惶恐又是心疼,斗着胆子劝道:“主子,主子!您不能动怒啊,要想想肚子里的小阿哥。”
年氏的盛怒忽然化作泪流了下来:“我就是心疼爷。他为了迎驾这?件事耗尽了心思。如今圣驾还未回宫,就先让人送来了赏赐,显见的是爷这回得?了皇上的心,皇上才赏的这?样快,给?爷脸面。”
“偏生李氏这?个蠢妇,当着宫里人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宫里人的睫毛都是空的,宫墙都会说话,什么事儿能瞒住人。谁看不出雍亲王府竟然内宅不和,有?阋墙之祸?非要丢人丢到宫里去!”
寿嬷嬷无法,忙让小丫鬟去请大夫。
主子这?样动怒伤感,实在不是保养之道。
年氏见一个小丫鬟跑出去,蹙眉道:“叫人去给爷和福晋送信。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爷!”
寿嬷嬷一个哆嗦。
虽然东大院跟西大院常年不对付,但?那都是小事和口角。可若是这次状告实在了,那就是结下大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