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云波诡谲,宋嘉书并不清楚。
九龙夺嫡的过程别说她,史书纷纭都未见清晰。但按着结局,她如?今是在斗战胜龙的府上,正?在等着过年?。
华灯初上的时分,府里的大?花厅上就摆了宴。
年?侧福晋有孕自然是不来的,但也给她设了虚席。
宋嘉书如?常跟耿氏坐在一处,其余三个格格各自沉默的坐着。尤其是武格格,没了李侧福晋在,有点怕她们俩似的坐的最远,低着头夹菜。
福晋的恩典,不但给她们安排了酒席,还命王府养着的女先儿和一班小戏子进来给席上增色。
过年?的戏文来来回回就那么些吉利的,其实众人也不爱待在一起,只是福晋的恩典不能辜负,就得看两折。
耿氏看着宋格格那副过年?还是心?如?死灰,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埋起来的样子;再看看郭格格被?她一看就如?同惊弓之鸟缩着脑袋的表情;再瞧武氏那种离她们远远的,生怕她跟钮祜禄氏跳起来咬她的姿态,就觉得腻歪坏了。
反正?爷跟福晋也不在家,这破戏也都是常看的,还不如?早点退席。
她转头想叫宋嘉书一起走。
然而这一转头,却发现宋嘉书双目望着台上,颇为有兴致的看着戏。耿氏就不好?意思叫她走了。
得了,在这儿继续坐着吧。
然后耿氏也奇怪的看着台上:每年?过年?都是这几?出戏,没什么好?看的呀,钮祜禄姐姐怎么还兴致勃勃。
宋嘉书没有兴致勃勃。
哪怕这戏文对她来说是第一次看,但她完全听不懂唱腔好?坏,所以其实也是无聊。
不过她会?这样安稳坐着,然后表现得兴致盎然。
就像每年?过年?,她都跟着叔婶和表妹一起看春晚。
觉得无聊的时候,表妹会?甩手去屋里玩手机或者跟同学煲电话粥,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觉得陪家长看春晚是件特无聊也特不酷的事情。婶子过去拎她出来,表妹就翻脸就拌嘴。
宋嘉书也有很多时候觉得无聊。
但她从小就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要做什么,该看春晚,她就能做出一脸兴致盎然的专注神情,其实走神想自己的事情。
直到每年?春晚播完,新的一年?到了,她就起身?给叔叔婶子再拜年?,磕头,领红包睡觉。
古代?跟现代?对她没什么不同。
都是要按着规矩坐在这里。这是她的长项。
直到两折戏唱完,福晋留下的嬷嬷跟往年?一样来请格格们再点戏文,众人才表示谢福晋恩典,今日已然饱了耳福,来日再跟着福晋听戏。
嬷嬷就按着例赏了戏班子。
耿格格早枯坐够了,站起来笑道:“这个时辰两个孩子不知道睡没睡,你也上我那守岁去吧。”
等明一早,两个孩子也得早早被?折腾起来打扮了,跟着阿玛进宫,与朝臣们一起跪着给皇上磕新年?的第一个头。
虽则皇上都看不清这百多个孙子的脸,但宫里内务府是要点名给排队的,少了谁得告假。每年?都是一场苦差事,于是大?年?三十晚上,府里都是打发小阿哥们早早睡了,别守岁了,免得明儿进宫没精神。
宋嘉书往淬心?院走了一趟,见兄弟俩已经滚在一起睡着了。守夜的嬷嬷也都在外面精心?候着,就嘱咐了两句看着阿哥们晚上不能蹬被?子,明儿早早叫起的话。然后辞过了耿氏的挽留,回到了凝心?院。
路上白宁便轻声道:“格格累了吧。”
宋嘉书笑了笑,倒不是累,她只是想自己呆着。
后来,她工作了,自己换了个城市租房子住,终于不再像一只皮球一样在各亲戚家滚来滚去的时候,才觉出来些过年?过节的兴味。
过年?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只觉得自在。拿着年?终奖出门吃顿大?餐,再买上啤酒和炸鸡,选几?部喜欢的电影,彻夜看通宵。窗外总有人偷偷放烟火,然后警笛声呜呜开过来。
今晚,她也想自己呆着。
宋嘉书:可能上天训练了我三十年?,就是为了我更适合做孤身?一人的太后吧。
倒是白宁,见格格神色有种怀念之意,不知她是在怀念独自一人的自由快乐,还以为格格是思念家人了呢。
于是劝道:“格格,初二四爷陪着福晋回娘家,等破了五,格格的家里人也能来府里给格格和四阿哥请安说话一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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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康熙五十六年?,仿佛是不适宜走亲访友的一年?。
大?年?初一清晨。
顶着凌冽的寒风,各公侯伯爵文武大?臣们都守在太和殿广场门口排队。等着给皇帝磕完新年?第一个头,再去走亲访友。等来等去时辰都过了,皇帝没等来,倒等来一个晴天霹雳:皇上病倒了,今晨没起来床。
宫里宫外都是一片震荡。
以康熙爷现在的年?龄来看,病到起不来床可不是一件小事。
好?在皇上神志应未失,还传旨出来,将往年?磕头后分发的如?意、荷包仍旧叫人按着旧例赏了,又命诸位皇子去乾清宫门口磕头。
听说还点了几?个妃嫔侍疾,太后她老人家也去看过皇上了。
于是宫里的众人在乱过那一霎之后,不管心?里沸腾成什么样,面上还都掌得住,各自按照太监的导引和规矩退出宫门。
然后这个年?的味道就变了。
唱戏摆酒?皇上都病了,你家里热闹的翻了天一样像话吗?
起码各位阿哥府上的戏酒都免了。
会?亲访友?你这是看皇上病重,要搞大?串联拉小山头啊。
估计等皇上病愈,那些到处跑的人,肯定会?被?人背后告小状,所以自然也免了。
各王府都像是一笼笼的鹌鹑,关好?了笼子,各自缩着脖子蹲着。
谁都不想被?病中的皇帝,记一笔心?思不正?。
于是雍亲王府内,各位格格的亲眷自然也都暂免了过了初五走动的例,暂到什么时候,没谱。
四爷和福晋如?今是没有心?情管这些小事的。
府里的格格们也坐卧不宁。
若是天子一病去了,这天可就要变了。她们这些皇子的妾室,命运也面临着一步登天还是天塌地陷。
氛围紧张压抑的,连宋嘉书这个提前?被?历史剧透的明明白白的人,都有点透不过气。
原本定了弘历弘昼过完年?就要去前?院正?式读书的,四爷也认真的在年?前?给两个小儿子找好?了师傅——之前?的满文汉文和骑射师傅,都跟惯了弘时,四爷没有让他?们继续调回来教两个小儿子。
新师傅们年?前?就到了府里,想着过完初五就拜师开课的,为着皇上一病,这些事也扔下了。
谁家也不敢打墙动土的干什么大?事儿。
除了提前?发了帖子定好?的婚嫁不敢取消(毕竟国?丧才取消婚丧嫁娶,这会?子要是取消像是咒天子驾崩),其余勋贵朝臣之家都是能不动就不动。
也是为着此事,宋嘉书多了很多跟弘历待在一起的时间。这样的时刻,就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弘历常从自己的小书房跑到东侧间来,说练字温书累了,想跟额娘一起喝茶吃点心?。
有时候索性带着书就过来,让宋嘉书拿着看他?背。
从弘历出生,也就是康熙五十年?起至今,朝上没什么特别大?的事儿,能让整个雍亲王府这样风声鹤唳。所以这回对弘历来说,皇玛法病重,整个府里阴云盖顶的经历,是又新的可怕的事情。
每回给阿玛和嫡额娘请安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前?院书房和正?院那种无声的压抑。
孩子对气氛的感?知是最敏锐的,弘历只觉得透不过气来,连弘昼也变得蔫蔫的。
只有跟额娘呆在一处,弘历才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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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压抑便是一整个月。
终于出了正?月,可能受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所感?,康熙爷这条真龙就又把尊贵的龙头抬了起来。
京城上方笼罩了一个月的阴云终于一扫而空。
四爷这才让两个儿子正?式见师傅。
爱新觉罗家的师傅不好?当,比如?当年?太子爷还在的时候,他?坐着,师傅跪着,他?犯错,师傅挨打。
可谓是苦不堪言。
雍亲王府虽然不至于这么变态,四爷也教导儿子是尊师重教,但到底是教育皇孙,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教多了僭越,不能教少了无能。
于是师傅们的教授方式自然有些刻板枯燥,力求无错。动不动就是:来,把这段背上一百二十遍,再写上一百二十遍。
所以才一天,就搞得弘历回来抱怨:“这一天比一辈子还长。”
宋嘉书摸摸他?的大?脑门,心?道,你一辈子是八十九岁呢,那才叫长。
弘历都如?此,弘昼更受不了,回去又开始扯着嬷嬷们的裤腿打滚了,表示让他?去上学不如?让他?去死。
耿氏气的没有办法,又恐人多口杂传出去让四爷觉得这个儿子不中用?,只得来找宋嘉书,想让弘历这个做哥哥帮忙说说弘昼。
谁知两个人刚坐在一起,正?院就来人了,请两位格格过去侍疾,福晋病了。
宋嘉书颇为意外。
福晋不是个爱折腾妾室彰显身?份的人(李氏非常荣幸的除外)。往日福晋不舒服,都会?传话不让她们过去,免了请安。
况且说白了,她们这些格格原本也是别人家的小姐,根本不会?伺候人,真给福晋喂药没准还呛着福晋,还不如?躲远点别让福晋心?烦就行。
耿氏也不解,但福晋有召,自然要去。也只得跟着宋嘉书起身?往内间去抿抿头发,整理下仪容,准备往正?院去侍疾。
一进内间她就忍不住道:“福晋不会?是看李侧福晋倒台,只有咱们两个有儿子,儿子又立住了正?式读书了,所以要拿捏我们吧。”
宋嘉书摇头:“福晋犯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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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是真病了,还是活脱脱累病的。
从过了中秋福晋就忙着准备圆明园接驾,接着又是颁金节、冬至、过年?轮番忙碌,大?年?初一皇上这一倒更是一个雷扔在头上。心?理紧绷的时候还罢了,反而压力一卸下来,福晋就病倒了。
宋嘉书看着福晋躺在床上,神态虽然憔悴,但双目却有种病态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