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圆明园回来?,四?爷似乎心?情很好,给儿子们都?放了下午的假让他?们各自回额娘处,自己自然往东大院去了。
凝心?院中。
宋嘉书?轻轻推着弘历仍旧稚嫩却挺得笔直的脊背往里走:“快去吧,额娘给你?准备了水,先洗一洗换个衣裳。”看他?这样一直绷着,宋嘉书?都?替他?累得慌。
弘历点点头,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要跟额娘说,但还是?先忍住了,跟着嬷嬷去里面洗澡换衣服。
虽是?春末,天热起来?了,宋嘉书?还是?叫人先烧了炭盆,把屋子烘的热热的。
弘历出?来?的时候,像个刚出?炉的小肉包一样,被蒸的白嫩嫩的可爱。宋嘉书?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年糕一样的腮。
母子俩对着笑起来?。
弘历那种从外头回来?,一直紧绷着的样子就散了开去,他?难得有点任性似的:“额娘,我现在想吃花生牛乳糖。”
雍亲王府的花生牛乳糖,很像宋嘉书?后世吃到的牛轧糖,里面包着各色果仁,奶味十足又?有点韧性。
雍亲王府伺候阿哥们的嬷嬷来?自于宫里,大多?遵循清宫里喂孩子的规矩:能饿着绝不撑着,能吃的清淡绝不吃的油腻。
这种糖吃多?了阿哥们会坏牙齿,一旦阿哥们哭闹着牙疼,倒霉的就是?乳母和伺候的嬷嬷,所以这些人有志一同的都?不肯多?给零嘴吃。
宋嘉书?摸摸他?的脑门:到底还是?个孩子,累了想吃零食。
她索性牵着弘历的手到小库房里去:“想吃什?么都?成,要是?想吃新鲜的额娘就去大膳房给你?要。”
这大考过后的孩子,想吃个炸鸡汉堡的垃圾食品多?正常啊。
很该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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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的生活条件,哪怕是?王府里,饴糖虽多?,但白砂糖跟上好的蜂蜜也还都?是?稀罕的东西,需要批条子才能拿,做成的糖自然也就珍贵。
宋嘉书?这里有的几种糖就都?用?巴掌大的半透明琉璃盒子装着,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的。
宋嘉书?索性给了弘历一个盘,让他?当自助餐吃:“多?了额娘也不许你?吃,就这个盘的量,你?自己挑吧。”
弘历自己捧着小盘子,白宁拎着一盏拳头大小的绣球灯跟在后面,阿哥看哪儿她就照哪里。
最后弘历拿了两块龙须糖,一块椰蓉馅儿一块芝麻馅儿,又?拿了两片云片糕,两块冬瓜糖。剩下的半碟子都?是?牛轧糖,这才心?满意足的退出?来?。
白宁在后面跟着,有些担忧的小声道:“阿哥能吃这么些糖吗?”
就见自家格格抿住唇:“随他?去吧,弘历是?懂事的孩子。”
正因为懂事,难得的任性才要纵容他?,不能总让他?刻刻板板,什?么都?做到最好。
“到时候嘱咐嬷嬷,晚上盯着他?多?漱口,多?用?两遍牙粉就罢了。”
白宁点头,也把人都?带走了,将?东侧间留给母子俩。她亲自去大膳房给师傅们交代菜单。
从昨儿知道四?阿哥今日回府,格格就花了好久拟今日的菜单。
一会儿想着小阿哥在围场上只?怕吃多?了肉,要多?弄点蔬果,一会儿又?念着在圆明园只?怕别人照顾不到他?的口味,又?要四?阿哥爱吃的烧鸭子和糖醋鱼来?吃,一会儿又?觉着阿哥这些日子累了,让加一道养心?药膳粥来?,还特?意嘱咐少放点党参,怕小孩子用?了上火。
真是?无处不想到。
跟着白宁的小丫鬟白露就感叹:“格格待四?阿哥的心?真是?细致。”见周围无人又?活泼泼笑道:“所以咱们四?阿哥也争气啊,如今这府里的人待咱们凝心?院是?越来?越客气了,大差不差的方便都?肯给。听小白菜说,他?去前?院的时候,那些原本伺候爷的,眼睛只?往上看的大太监们,如今都?肯给他?个笑脸了。”
白宁也觉得心?里舒坦,带笑道:“这话咱们自己关门说说罢了,可别让人听见,给格格招祸呢。”
白露脆生生应了。
她们虽然是?奴才,但也是?人,能活得好谁都?不爱作践自己。如今见自己伺候的主子有一份体面,自然更有心?气儿好好伺候。
四?阿哥有前?程,格格就有后福,她们这些下人才能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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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小辫是?洗澡后擦干了重新编起来?的,黑光油亮的一条,他?人小小一个,头发倒是?很好,长度可以掖在他?的小腰带里。
此时他?就认认真真捧着碟子吃糖,宋嘉书?越看越觉得可爱。
见他?吃了一块,就递过去一杯淡红茶。
弘历就抬头笑:“多?谢额娘。”喝了两口才道:“额娘这里茶味淡,跟着阿玛喝的茶浓。”
说起了跟着阿玛,弘历的话渐渐就多?了。况且圆明园他?是?第一回去,自然是?新鲜,兴奋地说了许多?风景后忽然顿住,然后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宋嘉书?:“额娘,等以后儿子求阿玛,让额娘也去圆明园。”
宋嘉书?失笑,她说这孩子怎么说到一半顿住了呢。
原来?是?觉得自家亲娘都?没去过这地方,自己在滔滔不绝有点不好意思。
她揽过儿子的小肩膀:“弘历去了额娘就高兴。”再扯扯他?的小辫儿:“而且以后日子长着呢,倒别为了这个去求你?阿玛,他?心?上事儿多?。”
再多?了也不能说了,宋嘉书?只?好说到这一步。
弘历低头想了想,忽然靠近她小声说:“额娘,我觉得阿玛对我们不一样了。前?日骑射的时候,阿玛对着三哥和我与弘昼,第一回说:你?们都?是?我的儿子,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宋嘉书?心?神一震。
她轻轻问:“你?阿玛这样说,三阿哥是?不是?不高兴了?”
弘历点头:“三哥当着阿玛没敢说什?么。但我们回院子的时候,三哥故意跟身边的太监大声道:怎么是?一样的,长幼尊卑差的远呢。肯定是?说给我与弘昼听得。”
宋嘉书?细细看弘历的神情:小孩子原是?最单纯受不了激的,可弘历脸上倒没有什?么羞愤的样子,只?是?小小的脸儿皱成个包子,在困惑阿玛为什?么忽然这样说话。
“三阿哥的话……弘历你?听了就过去吧,可别难过。”
弘历摇摇头:“额娘,三哥惯说这样的话,我与弘昼都?习惯了。”
有点什?么东西,当着阿玛的面三哥每每孔融让梨,说弟弟们年纪小先挑,背后面对他?们却总是?高人一等,有时候眼角都?不施舍给他?们一个。
他?对着宋嘉书?笑:“三哥刺儿我们两句才是?正常,要是?哪天对我们笑,我跟弘昼才害怕呢。”说着还拍了拍额娘搂着他?的手,让她放心?。
宋嘉书?紧了紧胳膊,心?脏跟被人狠狠弹了一指甲似的:这么小的孩子,要在现世被同学天天羞辱言语霸凌,肯定会哭的。估计家长早就冲到学校里去找老师找霸凌的同学家长了。
可现在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在这种阶级与主仆分明的社会,越是?高阶层,尊卑划分的越明显,就像皇上跟皇太子,就像皇太子跟皇子,一字之差天差地别。这些人天生是?主子,却又?天生是?更尊贵人的奴才。怪不得人人都?要争,须得一路杀到最后一步,才能不当奴才。
弘历没察觉额娘为他?伤心?,他?只?是?在想,阿玛为什?么忽然这样做,又?这样说呢?
总觉得阿玛跟之前?不一样。
小孩子的直觉是?很准的。
此时四?爷正在东大院,对着年氏叹息:“只?盼弘时能脑子清楚些。”
年氏细声细语道:“四?爷的一片慈父情怀,拳拳用?心?,三阿哥必能体会的。”她说完就见四?爷掀了掀嘴角,似笑非笑似的扔下一句:“他?最好是?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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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八天前?,四?爷带三个儿子去圆明园之前?的日子。
那时候四?爷正在府里对着一盆新的山石盆景观赏呢,外头张有德来?报:恒亲王亲来?拜访了。
这是?位稀客,四?爷命请。
他?的这些兄弟们,虽有一个十三是?他?想起来?就心?里暖和的,但更多?兄弟是?他?想起来?就要咬住后槽牙的。
剩下的除了那些还在宫里的比他?儿子还小的小豆子弟弟们,也就是?老五恒亲王,属于四?爷比较能接受的兄弟。
恒亲王虽是?宜妃所出?,但跟老九那个跟着老八上蹿下跳折腾的不同,这位像个佛爷。
大概是?从小被先太后娘娘养大的缘故,老五那时候都?九岁了,还跟着蒙古出?身的太后娘娘说蒙语,后来?上书?房学问也就很马虎,在前?后左右出?类拔萃的弟弟里,他?跟跛脚的老七一样,都?平庸的很像一块阴影。
老七是?腿不好,老五是?嘴不好。
但这样一个人,却是?难得宽厚和平的人。而且他?跟自己亲弟弟走的不是?很近,没有被亲弟弟拉去给老八摇旗,四?爷就有种隐秘的同病相怜:自己跟亲弟弟老十四?也达不成共识啊!
恒亲王瘦了很多?。
他?实打实是?太后娘娘养育了好几年的孩子,感情深厚。太后娘娘一走,他?心?里着实悲痛,而且也有种自己又?少了个护持人的惶恐。
这半年来?瘦的颇为厉害。
四?爷见他?这样,对他?的语气就更和缓了,等着听他?的来?意。
恒亲王先说起今年的大选,然后绕到弘时的年纪肯定会给指婚:“便是?一时挑不到合宜的孙媳妇,妾室也总要指一个的。”恒亲王吭哧吭哧表达:“这也就算大人了。”
四?爷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那张脸就冷了下来?。
恒亲王开始冒汗。
他?从小就有些怕这个四?哥,哪怕现在自己都?当了好几个娃儿的阿玛,也没有改变。
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四?,四?哥,三哥昨儿来?我府里说起请立世子的事儿——他?府里有嫡长子没的说,我家长子虽是?侧福晋所出?,但也有了孙子,我心?里也早就定了世子,只?等这哥哥们的示下。”
恒亲王是?凡事不冒头的人,如今兄弟里就三个亲王,他?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亲王,立世子之事一直在等上面的先出?头呢。
如今上头三哥诚亲王就带着好消息来?了,恒亲王也是?精神一震。
也是?,今年是?个好时候,皇阿玛对他?这个太后抚养的人很是?关照,应当不会驳回。
五爷还在那里美呢,三爷就给了他?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去通知老四?的事儿,哥哥交给你?了。
然后三爷就走了。
五爷只?能哆哆嗦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