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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宋嘉书认真开始喝酒,四爷很快败退。心中有?烦忧的人,本来就易醉,再加上空腹喝的烈酒,哪里能不醉。
这一喝多,刚才跟十三爷说了一半悬着的话就开始往外蹦了。
起初四爷还是存着一半清醒的——他?不会在府里格格跟前说皇上的话,也不会说起皇子相争。
于是他?先骂曹家。
没错,四爷先骂的是跟他?积怨比较深的曹家。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的积怨。
曹寅再有?跟康熙爷一起长大的情分,到底是包衣,江宁织造也不是什么大官,也不在京城,他?如何敢惹皇子。
只是他?的性情做事跟四爷极不对路。
宋嘉书实没想到,《红楼梦》这一千古奇书尚未面世,她?先听了原型曹家的两耳朵不法事和八卦。
“曹寅与其亲家李煦,管过盐政,还管修理海塘,都是皇阿玛开了天恩特批的,都是肥差中的肥差,他?们居然在任上仍旧亏空甚多,还敢推脱是接驾的缘故!”
宋嘉书心道:这段不光我知?道,后人都知?道。因着喜欢‘说走就走的旅程’的康熙爷六下?江南,四回?都是曹家接驾的缘故,所以曹家亏空多,康熙爷也不忍亏了他?们,才让其管着盐政盐引这些挣钱多的差事。
她?自然是腹诽,不敢出声,然而对面四爷已经开始吐槽这件事了。
“虽是接圣驾,却也没有?叫他?那般奢侈!不过白白败坏皇阿玛的名声。”四爷还当场吟诗一首:“符骧骂曹寅的原话,‘三汊河干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宵人未毙江南狱,多分痴心想赐麻。’哼,他?们家滥用金钱,竟全打着帝王家的名号。”
“他?愿意做佞臣!皇阿玛还要?做圣明天子呢!曾屡屡降旨给他?,命他?不许扰民,一切接驾皆从?简。”
宋嘉书捧着茶杯不敢吱声:爷,皇上话是这么说,可?谁接驾敢不把皇上伺候的舒舒服服?敢跑去跟皇上说,您既然要?节俭,最好下?来走路?
大约是红楼梦的缘故,宋嘉书对曹家总有?滤镜。四爷吐槽一条,她?面上点头,但都在心里反驳一句。
四爷是喝多了,立志要?吐槽个?痛快。
“皇阿玛处处夸赞曹寅,只说他?公忠体国,实是……”就算是喝多了,四爷也把用人唯亲四个?字吞了回?去。
然后换成举例子,想要?用事实来举证:“十多年前,曹寅还活着的时候,突发奇想要?贩铜,他?何曾做过生意,倒是就敢上折子!不单如此,他?还腆着脸向内务府借了十万两,皇阿玛信任他?自也准了。谁知?不到一年曹寅就把这朝廷贩铜之事搞得乌七八糟,赔了个?底朝天。接着他?居然又腆着脸上折子说不想贩铜了!把此事丢开不提,十万两银子也不还于户部!”
宋嘉书:……一时竟无法反驳,要?真是这样,曹大人您够任性的啊。
她?看着眼前对此反应激烈的四爷,福灵心至,小?小?声问道:“爷当日……”
四爷咬牙道:“我当日正在户部当值。”
宋嘉书要?替曹家抹眼泪了。
四爷的脾气?,是恨不得毫厘必清的强迫症啊。他?本就看不惯曹家,估计当日也会为此事跟皇上进言,结果当然是没成功,曹家可?不就上了他?的黑名单吗?
在他?看来,曹家这就是挖国家,也是挖他?们爱新觉罗家墙角的硕鼠。
四爷心里着实憋屈。
从?这位爷的用词上就看得出:“五十一年的时候,好不容易曹寅突发一病,干脆的死了。”
宋嘉书:……
四爷冷笑道;“好在朝廷还有?明白人,御史立马参曹寅及其亲家李煦亏空三百多万两,很该勒令其家立时补上亏空,否则论罪。”
“皇阿玛居然还给他?们抱屈,说哪有?亏空三百万两,只有?亏空一百八十万两!”
在四爷看来,你薅他?家羊毛,哪怕是薅一百八十两,他?都要?判个?流放,这一百八十万两跟三百万两的区别,就是凌迟割几刀的区别!结果康熙爷还只顾着伤感?曹寅的去世,认真跟朝臣们道:你们别委屈了他?,远没有?亏那么多的,何况朕也知?道,他?情有?可?原的!
最让四爷难以理解的是,康熙爷居然下?旨让李陈常为两淮盐运史,用盐务上的税收,帮着曹寅李煦填了这亏空,好保全他?们两家。①
于是曹寅死了,康熙爷当时的心情是悲痛,四爷当时的心情就是不可?置信。
在他?心里,曹寅就是个?包衣奴才啊。况且别说奴才了,就算是皇子亏空,都不至于拿盐政硬补啊!
宋嘉书继续给四爷倒酒,四爷端起来一饮而尽。
然后冷笑道:“原本倒也罢了,曹寅自己死了,过了三年他?亲儿子也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皇阿玛给他?过继个?儿子过去不让他?没人烧纸就算是恩典了。”
古人看来,死者为大,人死如灯灭,四爷见曹寅都绝后了(女儿嫁了人不算后),对他?的怨气?本小?了不少?。而且康熙爷看重的是曹寅本人,他?跟亲子一死,他?对曹家其余人可?没那么好说话,曹寅的继子这两年挨了不少?严厉的批评,被骂不如其父远矣。四爷虽然对这句话持保留意见,但见曹家惨兮兮也就罢了。
可?惜曹家跟他?似乎就是犯冲。
自从?前年皇上有?‘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后,四爷又被皇上弄到户部去一段时间?。
结果又赶上了曹家继子上书,表示曹家还完了钱,跟皇上请旨要?为曹寅做法事。四爷当时就在心里骂:拿国家的钱填完自己亏空的窟窿,还有?脸上书?
结果曹家有?脸上书,康熙爷更给脸。甚至还亲笔写了一首悼念的诗送去了扬州天宁寺——曹寅正是在那里病死的。之后又赏了一千两银子让曹家给曹寅好好做法事。
同时在朝会上,还跟大臣们炫耀了下?:你看他?们两家如期还完了银子,同时让大臣们议一下?,给予曹家李家一定的表彰,顺手还给两家升了一级官。又让宫里的贵妃召平郡王妃进来赏赐,简直给四爷气?懵过去了。
若非如此,四爷还不至于这回?也给平郡王妃脸色看。
在他?看来,曹家能干出这种事来,教导出的女儿一定也不咋地!
宋嘉书举杯饮了一小?盏。
唉,被未来皇帝记了这么多笔账,曹家实惨。
四爷似乎真的喝多了,见她?自斟自饮了一杯,还有?些不乐意:“如何不敬爷一杯?”
宋嘉书:……一走神,忘了这是跟顶头上司喝酒了。
于是连忙拿出专业饮酒的态度,给四爷添酒,然后又夹了一块盐焗鸡。
鲜咸的肉香最是下?酒,四爷饮尽了这一盅,宋嘉书立马给他?添上酒。
又怕明日四爷想起来不对味,觉得喝醉了跟后宅女子说了朝政,此时宋嘉书就先笑着打前站:“爷说的这些,倒像是我们素日看的戏文,总有?些大贪官贪了钱财草菅人命,最后叫清官斩了呢。”把这些话从?朝政漂白成市井八卦。
四爷眯着眼点头:“要?真如戏文倒好了。”
其实他?还真没觉得这话是朝政——在江南那块,百姓书生骂曹家的不计其数,每回?南巡,曹家每回?挨骂。
宋嘉书看着四爷越喝脸色越红,而旁边苏培盛脸色越白——生怕四爷喝难受了,次日伺候的人挨骂。
“爷,要?不收了杯盏歇着吧,否则明儿早起不好受。”
苏培盛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四爷冷笑一声:“明儿何须早起,只管喝吧。”
他?这些年如履薄冰,在皇父跟前做不爱权势状,压抑本性,当真是委曲求全了。
当年他?是皇子,奈何不得圣宠在身的奴才。
如今他?是雍亲王,二十年过去了,竟然还为了瞧不起一个?奴才的女儿而被斥责敲打。
期间?还夹杂着他?的长子,蠢得出卖自家事。
饶是四爷这些年修炼出来心性,也有?些耐不住,只想大醉一场,先忘掉这些糟心事。
苏培盛如丧考妣,还只得按吩咐去拿酒。
四爷如今有?了醉意,眼睛倒是还很亮,看苏培盛拿来的小?酒壶就骂他?:“难道府上穷的只有?这二两酒了不成!奴才何以作怪!”这骂的估计还是别人,只是苏培盛赶上了,无辜挨骂,只得再取。
苏培盛眼睛觑了下?旁边的钮祜禄格格:好嘛,这位除了脸色更红润,眼睛更明亮些,竟是手不抖眼不晕,看不出一点醉意,当真是海量。
于是再次传递求情的眼神,想让钮祜禄格格劝一劝。
苏培盛是得罪不得的,宋嘉书微微颔首,自然会在这时候卖个?好给他?。正如方才,她?劝了苏培盛领情,四爷听不听,她?是决定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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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不听。
他?想起了十三。
皇阿玛对曹家这样宽和,对自己儿子的错漏却是不肯容量。
十三爷也有?女儿,康熙四十二年所出,前年正好说亲,十三爷当时就发愁,自己不得盛宠,男孩也罢了,只怕女儿误了终身。果然折子上去,皇上冷了几个?月,虽没给送到蒙古去,但也只是随手指了户人家。因十三没有?爵位,女儿也自然没有?封,只是如寻常贵女般出嫁,可?怜夫妻过得并不和睦。
再对比曹家的女儿,皇上先是费心抬旗,又许给铁帽子王,还让贵妃多番宣她?进宫加以安慰——十三爷心里难过的要?命,四爷就更加不是滋味。
他?做兄长的,空长到四十岁,结果护不住跟他?亲近的弟弟,也护不住弟弟的儿女。
越是有?本事的人,在必须变得无能的时候,就越是挫败。
作者有话要说:康熙五十八年,黎明前的黑暗啦~
①:康熙爷上谕: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中情由。故将伊等所欠银一百八十万两,令李陈常以两淮盐课羡馀之银代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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