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宋嘉书听弘历说起他?有一件为难的事儿,便?有些?诧异:“何事?”
“皇阿玛如今将年羹尧暂且关押不刑,便?是?仍旧在查年羹尧的党羽及罪名,朝中凡与年羹尧有勾结者都?要彻查。”
“皇阿玛把儿子也指到刑部一并?帮着查处,前?两?日,就发现了一事。”
“去?年十一月,三哥曾遣太监向年羹尧要了一万两?银子。”
宋嘉书:……果然是?弘时啊,行事总是?出人意料。
去?年十一月的年羹尧,可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朝中人人都?捧着年大?将军,其势头之盛连怡亲王都?似乎压了下去?一般,人人是?捧着钱都?送不进年大?将军府,弘时却反其道而行之,居然能?在那时候从年家要到银子。
弘历低头沉思,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上一只扳指:“额娘,此事是?三哥一个?要紧的错漏,儿子拿着这个?把柄,却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宋嘉书看着弘历陷入罕见?的两?难,不禁有点怜爱之情:看这孩子难为成?什么样了。
又不免感慨:到底是?雍正爷孩子少,竞争也少,兄弟们之间到底还是?情分多些?——这种把柄要是?搁在康熙爷时期,肇事者早就被别的阿哥轮番举报然后踩上无数脚了,怎么会犹豫。
就在宋嘉书想要安慰弘历‘你顾念兄弟之情也很好’之类的话时,就见?弘历开口了
“毕竟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不能?算是?寻常走礼往来。若是?儿子再略微寻到一二人证,便?是?年羹尧勾结三哥的铁证,皇阿玛必不能?忍耐皇子意图与封疆大?吏相结交。”
弘历以手支颐,露出了点苦恼的样子:“却只怕这事皇阿玛早就知道,别说我费心去?找证据,就算我这样去?皇阿玛跟前?提起此事,都?会让皇阿玛觉得我不友爱兄弟,只要抓兄长?的把柄,那便?是?在皇阿玛心里落了下乘。”
“但我要一言不发,皇阿玛若真不知情,我岂不是?替三哥瞒了罪证?这样大?的错漏,倒是?叫他?白逃过去?了。”
宋嘉书:……我想多了,你果然是?皇家的好孩子。
原来这孩子为难的并?不是?兄弟之情,只是?为难怎么才能?准确捅三阿哥一刀,而自己?又不沾上血。
果然是?个?当政客的好材料。
弘历一抬头见?额娘神色有点复杂,不由正色道:“额娘是?觉得我行事不够磊落?”
宋嘉书笑了笑:“皇家无君子,额娘不是?在怪你,只是?替你累得慌。”
弘历认真地?,第一次这般认真的露出自己?的野心:“额娘,将来……我想要做皇帝。”
他?说完后,见?额娘并?无惊动,仍旧是?目光如水般平静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额娘明白。否则这些?年,咱们母子都?在干什么呢?”
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所以弘历不能?像弘昼那样恣意,体会着做一个?皇子的尊贵与快活,他?要殚精竭虑一步步走向自己?向往的龙椅。
而对宋嘉书来说,她也不能?像耿氏一样,不得宠就算了,皇上说她胖就说,反正我就是?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不能?像皇后一样,反正我也没儿子且皇上爱面子不会无故废后,那就放飞自己?跟皇上对着干。
她不能?。所以她会在皇上需要她陪伴的时候应召出现,会努力做好一个?标准的妃嫔,不给弘历添麻烦。
等着躺赢的人生也不是?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得确保自己?姿势躺好了,别滚下去?。
否则就不是?躺赢,而是?躺平了。
别人混不好还能?怨命途不济。对宋嘉书来说,命运已经写?进了史册,要是?她还搞砸了,那纯粹是?自己?蠢了。
弘历终于把这话说出口,也有点如释重负。
因打小皇阿玛对他?关注不多,他?很早就明白,只有额娘会全心全意为了他?。
储君之路的风险,弘历从懂事起就知道:实在是?爱新觉罗家太多鲜活的例子摆在他?眼前?了,这里面,有的例子已经死?了,有的还煎熬的活着。
这么多叔伯用一生圈禁甚至用丢了性命给他?做了示范。
尤其是?曾经陪二伯往景陵去?的一路,让弘历看清,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皇阿玛其实也是?站在他?对立面的。
所谓的储君,所谓的太子,所谓的国家下一任继承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现任帝王最提防的人。
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弘历却要去?讨好他?,揣摩他?,然后在某种程度上战胜他?,通过各种手腕,让他?觉得自己?是?可托付社稷却又不会威胁到他?的那个?儿子。
这条路上,与他?荣誉生死?与共的只有额娘。
弘历一直担心,在未来自己?向储位进发的路上,会做出一些?危及额娘的事情。
人有时候不是?不能?承受自己?失败的后果,只是?不愿意让最在乎的人承受那种痛苦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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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怡亲王于九州清晏见?驾。
比起先帝爷和先太后娘娘过世的时候,皇上的状态无疑好不少,起码不会不吃不喝不见?人。
可在怡亲王这样熟悉他?四哥的心情的人看来,皇上心底藏着另一种不同的悲伤。
但是?因为过世的是?皇贵妃,并?非长?辈,皇上不能?表露的为了一个?妾妃太伤心,所以才只好振作。还有一个?方面,大?概也是?,皇上在怀念皇贵妃的同时,还正在亲手处理干掉其母家的工作,心情应当是?比较复杂。
皇上一见?怡亲王到了,就命苏培盛上跟自己?一样的养身汤来。
怡亲王跟皇上说话,一贯是?可以直奔主题的。
“皇兄,昨儿弘历来找臣弟,说了一事。臣弟思来想去?,还是?告诉皇兄一声的好。”
说着取出一份账簿。
“弘历在跟着刑部查处年羹尧党羽时,发现了一本账簿,上面记着,去?年十一月弘时曾向年羹尧府拿了一万两?银子。”
皇上蹙眉,苏培盛上前?躬身取过账簿,递给皇上。
怡亲王道:“弘历与臣弟分说过:去?岁年羹尧返京,与人交往颇多,进出的银钱似流水一般。比如隆科多府上,前?后与年羹尧互相走礼的数目就不下十万两?。弘时这一万两?,没头没尾,不知缘故,未必是?真,也说不定是?弘时的伴读抑或贴身太监等人冒领的。要报给皇兄,难免惹皇兄生气,便?只报给了臣弟。”
皇上颔首:“弘历这孩子,素来是?稳当的。当时愿意主动照顾福惠,如今也不会揪着弘时的错漏不放。可见?这孩子虽性情不太像朕,但在兄友弟恭的品性上,还是?随了朕的。”
哪怕是?忠心如怡亲王,都?忍不住惊讶的眨眨眼:皇兄,这话说出来,您真的不是?反讽吗?
皇上还真不是?,在他?看来,对于他?愿意承认的兄弟们,他?向来是?兄友弟恭的,比如亲爱的十三弟,比如从前?情分颇深的二哥,比如不怎么给他?惹事的年龄小的一群弟弟们,皇上自认为都?是?很兄友弟恭的。
此时皇上将已经批复好的折子,整整齐齐码到一旁。
然后看着怡亲王认真道:“十三弟,弘历这孩子,朕是?寄予厚望的。只是?从前?,朕亲自教导他?的时间就少,如今朕做了皇帝,自然更少功夫——这两?年,朕便?先将他?交给你了,你素日多教导他?。”
怡亲王先是?一怔,然后郑重屈膝跪了道:“皇兄的恩典,臣弟明白。”
明年就是?皇上的五十岁整生日——皇上也接受了自己?此生大?概也就这几根苗的现实,便?是?将来年轻妃嫔再有生育,也是?幼子难堪大?任。
如今看来,不管是?从年纪、个?人素质、还是?被先帝爷教导过的资历来看,弘历无疑都?是?最佳的储君人选。
让怡亲王先带着弘历,与其说是?为了弘历,不如说是?为了怡亲王及其子孙将来着想。
怡亲王跟皇上有种旁人都?没有的默契,一听皇上这话,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他?郑重谢恩,又跟皇上保证:“臣弟必会将当年皇兄教导臣弟的事情,一一教给弘历。”
待怡亲王告退后,皇上招来粘杆处的人:“去?查查去?岁弘时及其身边人与年羹尧有无来往。”
粘杆处自有一套与旁处不同,且极为高效的清查方式。
很快查出的结果就报了上来:去?年十一月,弘时阿哥确实遣太监向年羹尧索要了一万两?银子,其中三千两?用于了去?年冬日建粥棚施舍粥米。
这样一说,雍正爷的好记性就回来了:去?年冬至,弘时确实来自己?跟前?邀功过,说自己?正在摆粥棚施粥米给贫苦百姓呢。
雍正爷无语了:他?当时以为是?弘时把素日攒的体己?都?拿出来做好事了,还夸了他?两?句,合着弘时去?年做慈善的钱,是?靠勒索年羹尧来的啊。
“这粥棚也只用了三千两?罢了,剩余的银子呢?”
自打弘昼逃课出去?赌石之后,皇上看皇子们看的很严,也不许他?们随便?溜出宫了,自然没什么花大?钱的去?处。
七千两?不是?个?小数目。
皇上按了按眉心,无奈道:“罢了,你们便?分出两?个?人去?常日盯着弘时,看他?素日都?做些?什么,将钱用于何处。”
雍正爷倒不是?怀疑弘时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来,只是?怕弘时犯蠢被人坑了。
此刻他?也想不到,弘时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于是?吩咐过后,就把此事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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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
很快,敦肃皇贵妃的丧仪便?完了,此时已然是?腊月里,临近过年,皇上也便?准备起驾回宫去?。
皇上此时处于一种对后宫颇为心软的状态,便?与皇后说起,在圆明园的妃嫔,若有想跟着回宫的,这回便?一并?回去?吧。
皇后便?命人去?告诉懋嫔等人。
谁料懋嫔居然不肯跟着回宫,倒是?武氏和张佳氏忙不迭地?谢恩准备跟着回宫了。
宋嘉书从圆明园走之前?,懋嫔前?来拜访。
这真是?稀客了。宋嘉书忙命请。
懋嫔依旧是?那样沉默中略带不安的样子,赧然道:“熹妃娘娘为皇贵妃丧仪操持,近来必是?劳累的,臣妾还来打扰,实在是?……”
宋嘉书笑道:“如今都?忙完了,正等着跟人说说话呢。”然后又问懋嫔:“皇上的意思,让久居圆明园的妃嫔回宫,其实就是?为了你。”武氏和张佳氏不过是?搭头,结果那俩回去?了,懋嫔却还是?坚持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