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性命无虞,但却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只是迟雪,连同?皇上?、太后,她的近身侍女和乳母,一概人等都不认得了,甚至,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公主。
起初,她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即便是醒来的时候,也?浑浑噩噩,目光空洞,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多大的反应,用春草的话说,公主像是在睁着双眼做梦。
渐渐的,她醒着的时间多一些了,偶尔面对问话也?能作答,只是仍旧神思恍惚,今日众人对她说过的事,一觉过后,便又全都忘了。
有时她又会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其中提到的事物,没有人能懂究竟是什么。
任凭皇上?心急如焚,太后成日垂泪,也?并无计可施。
太医极委婉地回禀,或许是公主自己不愿意醒来,不愿想起宫中的一切大小事,也?不接受自己是一国公主的事实。
这话的潜台词是,有一种可能,公主自幼在宫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此番陡然亲眼见到了皇家残酷,兄弟反目,内心深处不愿相信,所以借着受伤的契机,潜意识里将过往的记忆全都封闭了。
不愿身在帝王家。
太后听了回话,越发哭得厉害,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的命,生来就是定了的,贫民百姓如此,金枝玉叶亦如此。堂堂一国的公主,不愿做公主了,这能办得到吗?
一筹莫展之际,外间却道侍卫迟雪求见。
太后传了他进来,看?着这个伤还没好全的人,背脊笔挺,神?色平静,端端正正地跪在她的身前。
“属下死罪,”他道,“求太后允许公主出宫养病。”
“出宫?”太后挑了眉头看他。
“公主眼下的情形,留在宫中并不利于养病,假如出宫闲居静养,或许还有好转的机会。她在身为公主之前,首先是您的亲生女儿,属下相信,母女连心,太后不会忍心将她强留在宫中。”
太后盯着他看?了半晌,面上看?不出喜怒,“你可知,你已逾矩犯上?”
他不过是一个侍卫而已,这些年来,因?着公主喜欢他,她和先帝溺爱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把他放在眼前。但说到底,他还是个下人,敢置喙主子的事,已经是可以掉脑袋的罪过。
迟雪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神?色静如止水,“属下的命是用来守卫公主的,本无足轻重。”
太后沉默了很久,最终并没有要他的命。
“哀家知道了。”她缓缓道,“哀家会同?皇上?商议,送她出宫养病。你既然护卫她多年,就陪她一同?去吧。”
迟雪的眸子里终于起了几分波动,下拜时声音带了一丝颤抖:“谢太后隆恩。”
距京城不远,有一座小镇子,地处僻静,依山傍水,与外间交流不多,少有人打扰。朝廷拨了银子,让居民迁移到邻近城镇,把整座镇子空了出来,赐名“山海镇”。
公主从小不爱玩弄权术,也?不喜宫廷争斗,除了迟雪,唯一喜欢的就是做饭,人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爱自己在小厨房折腾。
起初,她父皇母后颇不赞同?,毕竟是金枝玉叶,如何?每天做些厨子的活计。后来见她满腔热情,宫女和乳母也?拦不住,终究敌不过对女儿的宠爱,也?就由得她去了。
她稍长大一些后,三天两头往御膳房跑,缠着要学厨,在上面主子的授意下,众人也满足她的心愿,她要学什么都教给她,只小心不让她碰伤了就好。这位公主性子和善,活泼可爱,不爱摆架子,笑盈盈地在御膳房跑前跑后,也?很讨人喜欢。
而其中与她最亲近的,是御膳房的总管花大厨,要不是身份所限,尊卑有别,说是她师父,甚至是干爹,也?是完全当得的。
公主出宫养病,弃了从前的地位,得有个新身份,花大厨自请来假扮她的爹爹,是最稳妥不出错处的选择。
随之同?行的,有四五百人,宫女、太监,做衣裳的、干木工的、打?铁的,各司其职,应有尽有,自愿的和选派的都有,在镇上?扮作一户户人家住下,俨然一副山水田园,淳朴小镇的模样。
迟雪被太后特意叫到面前嘱咐:“这孩子对你的心思,哀家不是不知道,既然她如今病成这副模样,为有助她养病,你且假扮她的夫婿,也?未尝不可。其余人等哀家都安排好了。”
“太后……”他震惊在当场,只觉心头擂鼓。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罢了,终究是她高兴最要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哀家相信你心里有数。”
他重重叩头,既是领命,也?是谢恩。
于是,山海镇上?有了富户迟府,太后跟前的得力内监和公主的乳母,成了迟府的老爷夫人,性格沉稳些的秋水扮作了小姐,而心直口快的春草仍本色担当侍女,甚至连羽林军的校尉,也?扮成了迟家二少爷,以便负责公主的安全。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公主编织的一场梦境。
在这场梦里,她不再?是金枝玉叶,只是乡野小镇上?的平凡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等着她成亲。
从此,没有明华公主,只有大厨的女儿花明。
……
众人皆道,她是意外碰伤了头,丢失了记忆,加之受了惊吓刺激,自己不愿醒来面对现实,因?而终日昏沉,浑浑噩噩,直到迁居到山海镇上?,才渐渐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