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玄鸟围屏后面立着七八位少女,她们正透过屏侧的缝隙,偷偷朝厅堂内窥望。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她们忙都侧身行礼,羞怯怯的各自走开。
王夫人微微蹙眉,问长嫂谢夫人道:“这些都是谁家女郎,怎的一个个羞手羞脚,浑不似我家的气派。”
谢夫人笑道:“都是族里各旁枝家的女孩子,王氏族大人多,难免穷富不均。这些都是已经定了亲要嫁人的,族里托我帮忙教管几日。”
谢夫人出身陈郡谢氏名门,亦是五大世族之一,见识广博,擅诗词书画,父兄皆是书法有成的大家,她本人的书画也别具一格。门下曾指导过几名弟子,皆有所成。
谢夫人道:“你兄长近来忙于公务,连雅集都推了三四遭,私下里没少叹可惜。你是知道他性子的,旷达无拘惯了,最不爱理会这些俗事。这也是无法,族中无人,他又是嫡系一脉的第一人,他不做这些,谁又能做?”
王夫人忍不住叹息:“往昔我家经营有方,族中子侄个个争气,无论穷富,皆有一身傲骨。如今……唉。”
谢夫人倒是想得通透,言道:“自永嘉之乱,各族南渡侨居,多少都伤了些元气,青黄不接也是有的。族中不缺财物、土地、房舍,唯少几名出众子弟。不过也难怪,咱们世家养尊处优惯了,积冗积弊甚多,远非一朝一夕可能更改,还需循序渐进。”
“倒是此理……”
周嫣在一旁努力寻找围屏的缝隙,厅中有人侃侃而谈,远远听着声音清润入耳,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阿嫣可是着急到席上去?”
见谢夫人发问,周嫣回过神来,答道:“舅母容谅,阿嫣早慕洛阳名士翩翩风度,有‘简约云澹,超然绝俗’之称。方才听见此间内有人在谈玄论典,一时心里痒痒,想一览名士风采。”
谢夫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在她眼中,周嫣年纪还小,好奇心旺盛也是有的。
说着话,已步入席间。待王夫人和谢夫人接连入座,侍女们按照等级,或退于廊下,或在主人身后侍立。不用发一言,一切已井井有条。
独有周嫣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樱桃冲她怒嘴示意道:“女郎,崔郎身边还剩下一席。”
——就因为如此,周嫣才会迟疑。
虽说她一心念着再见他,但突然离得那么近,她还没做好准备。
却听王湛在正中主位上发话道:“阿嫣迟迟不肯入席,可是有话说?”
与此同时,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阿嫣定是有贺礼要献于阿父。”王轩略带嘲弄的声音传来。方才他在清谈中被崔琰驳倒,正没好气,此刻当然要找补回来。
王湛望着外甥女,饶有兴趣的问道:“果真如此?”
周嫣把心一横,粲然一笑,说道:“阿嫣近来随卫夫人学了一支曲子,想弹给舅父听。”
说着,命人取来自己的七弦琴,当即在堂前抚了一曲《桃园春晓》。淙淙琴音似溪水流波,春意盎然,流畅活泼。
曲子接近尾声,周嫣又忍不住走神,余光偷偷朝席上瞄去。幸好平日她常弹此曲,方没有当场出丑。但毕竟有两个音有些拖拉,虽于整体无碍,但周嫣还是生出了一丝懊恼。对方会不会认为她琴艺不佳,有凑数之嫌?
要知道,当今名士少有不擅音律者。哪怕操琴者有一丝片刻的犹豫,即使错误本身比蚂蚁还小,但在高手眼中,那也是重大失误。
忍着重重疑虑,她起身行礼,口诵贺词:“祝舅父福寿安康,平安喜乐。”
在座宾客有一人赞道:“女郎神情散朗,乃吾辈人也。”
王湛素来疼爱这个性子与胞妹酷似的外甥女,反正心意到就行了,哪里会讲究这些细枝末节,于是点头称赏。
王夫人冲女儿使了个眼色,笑道:“寿也拜过了,还不入席?”
将琴交给侍女,周嫣磨磨蹭蹭的走到崔琰旁边的空席上坐了下来。侍女们纷纷捧上浆酪,众乐师开始合奏,宴席继续。
待她入座后,就见王丽光和王徽音在对面笑着冲着她眨眼睛。周嫣心中笃定是她们捣鬼,否则为什么只有崔琰身边会有一席空位?
“换成甘蔗酒吧。”崔琰吩咐一旁的侍女道。
周嫣差点被呛到,看着面前琉璃盏中甜浆,她面上一红,微染霞色。再看席上所有人面前摆着的都是酒,连七八岁的表弟亦是如此。只有她一人饮得是甜浆。
她转头瞥见崔琰几上的竹叶青正被撤下,侍女重新端上了一壶甘蔗酒。
原来崔琰方才并不是在跟她说话。这个认知又令她凭空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