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身后追问她姓名的伙伴,周嫣用手挡着脸,低着头跑到场边,将缰绳丢给了仆役,“蹬蹬蹬”的朝自己的看台小跑了去。
可惜还未等她走到自家看台,眼瞧着襄王追了上来,她慌张的一闪身,竟朝着马棚方向去了。可怜她腿短,几步便被人高腿长的襄王追了上来。
“女郎这是要去往哪里?”
襄王伸手将她堵在墙边,周嫣背靠着墙壁,举目望向襄王。襄王灼灼的目光如有实质,似要将她穿透一般。
这样的襄王有些陌生。
“殿下安好。”周嫣定了定心神,她又没有做对不起皇家的事,便是被襄王发现告诉了周曜又如何。“好巧,殿下今日如何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前来游玩?”
先以言语敷衍了他再说。
襄王似乎洞察到了她的意图,含笑望着眼前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的周嫣,忽然伸出手指,抹去她面颊上的小块泥点,轻声道:“真是个不省心的女郎,令人一刻都不能松懈。”
他看向她的眼神炙热专注,周嫣只觉得脸都快熟成了虾子。
襄王这是在干嘛?周嫣不觉腹诽。不过,她到底是订过亲的人了,这般情形如何使得!
就在她准备开口讥讽一番的时候,襄王却倏然放开了支在她身侧的手臂,撇过头去道:“快回去梳洗一下吧,下一次……没有下一次了。”
周嫣暗暗松了口气,诧异又警觉的道:“多谢殿下为阿嫣保密。”他真的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了?总觉得有些意外呢。
不过,若她假扮男子,上场击踘的事真的传到了母亲耳朵里,她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再出门了。
襄王“嗯”了一声,道:“别像刚才那样看人,那样笑。”
周嫣不解,襄王再次别过头去,说道:“当年魏王就说你冲他笑,才非抓着你不放的。”
提到魏王,周嫣当即垮下脸来,忍不住说道:“为什么我从来不记得在哪里冲他笑过的事情?”
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言真是令人倒胃口。魏王在城中时便有这样的流言,直到魏王被赶出城后才渐渐止息。
“哪怕我真的在何时笑过,也只是笑话他故作风流罢了。沐猴而冠说得就是他!”
襄王笑了起来,摸了摸头上梁冠,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道:“那我可是沐猴而冠?”
“自然不是的!殿下是阿嫣的友人,同阿嫣的兄长是一样的。”
周嫣深知皇室诸人早对世族心存芥蒂,想到当年华阴公主也觉得世族隐隐瞧不起皇族。眼前之人不再是昔日籍籍无名的九皇子,在他的面前,她说话需要小心些。
周嫣想了想,继续道:“殿下很像您的父亲,你们的身上都有相同的气息,令人见了便想要臣服。”
“哦?”襄王问道:“那你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天边淡薄流云轻轻从皎洁月盘前飘过,风拂过面颊,雏燕轻声地呢喃。
周嫣垂下眼眸,道:“我很不安,很害怕,我很怕有一日落得像那些流落在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一般。因为我知道,全族上下所有人的兴衰荣辱都可能因为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的一句话,一道圣旨而改变。这是本能的畏惧,畏惧屠杀,畏惧一身的锦绣繁华如烟雾般散去。”
在手握屠刀的皇室帝王面前,其实他们都很弱小。弱小到用清谈,挥霍,奢侈的生活麻痹自己,麻痹帝王。是的,世族曾经很强大,甚至一度强大到如日中天。但从太阳初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落下。
下意识走近眼前脆弱的女郎,襄王深深的眸光中饱含着连他都不甚明了的情感:“在这世上,不会有人舍得让你害怕的。”
少女长长的睫毛轻颤,像停驻在花瓣上的蝶翼,惊艳得令人忍不住攫取,却又纤细脆弱到一碰就碎,却又令人莫名的想要紧紧攥在手心里,想要彻底的毁灭……
襄王不禁紧紧攥住了手心。
“殿下怎的在这一处?”一个不合时宜的粗重男声在身后响起。周嫣望去,竟然是方才曾和周嫣说过话的黑面郎君。
“咦,这位小郎君也在,莫不是小郎君也识得襄王殿下?”
周嫣胡乱的点了点头,趁着二人说话的时候,落荒而逃。襄王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愈发的令她无所适从。
黑面郎君说道:“这位小郎君是个人物,方才在马场上真是大显神威呀!只是可惜不知道他的姓名。此人甚为有趣,值得一交。”
襄王道:“此人不会再来了。卞将军也不必知道她的名讳。”
“这是为何?”卞遐傻了眼。
“卞将军便当做从未见过此人便是。”
襄王凝视着周嫣仓惶离去的背影,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
自此之后,周嫣倒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了几日,直至收到请帖,邀请贵妇女眷们去参加皇都郊外的游园盛会。
这一日的天气分外的晴朗,身穿各色群裳的郎君女郎们像是遍开在茵茵草地上姹紫嫣红的繁花,满场的花团锦簇,彩袖翩跹。
郎君和女郎们俱放下往日矜持,纷纷聚在一处,或击踘撞柱,或投壶射花箭,或弹棋象戏,天上还飘着数十只凤鸟美人的纸鸢,天地明阔玄远,风光正好。
“阿嫣快来同我比一比投壶。上回让你险胜,这次必将你比下去!”刘绮之胞妹刘绯性子欢脱,总不忘拉着周嫣一处玩闹。
周嫣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借口不舒服,走到一边的凉棚处歇脚。看着刘绯欢快离去的身影,周嫣不觉艳羡起来。似乎她再也回不去那样天真无邪的年岁了。
是因为已经及笄的关系吗?往日她表兄王轩打趣她年少不知愁滋味,俗称没心没肺。如今她算不算生出些心肺来了呢?
远远看着那些别人的热闹,她突然觉得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