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浪从四面八方开始涌来,周嫣踮起脚尖,探头望去。她一依稀望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桓榕,陶弘度,殷焕,谢恭,刘绰,郗碓……还有很多没有露面,头上带着白绢花,面罩白纱的女郎们。周嫣的眼眶渐渐开?始湿润,她扬起头,向最前面那个孤零零立着的人影望去。
所有人都是来送他。
所有人都在唱着。
他们口里所唱的,是所有世?家的挽歌。
王湛身形挺拔清瘦,双目炯炯,他衣着整肃,发髻整齐,昂首挺胸,仿佛是要去参加一次宴会,斗酒吟诵百篇诗词。
他生平最爱书狂草,饮烈酒,外祖父曾说他若不入仕途,没准会成第二个书圣。那样才华横溢,那样慈祥可亲,那样风流不羁的翩翩公子,就这样立在闹市街头,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着,痛骂着,背负着二十五条罪名,即将被一个横肉的屠夫刽子手夺去了性命。
“舅父。”泪水模糊了双目,耳畔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声响。
银光一辉而过,仿佛流星划过,带走了一个高傲不羁的生命。
哭声中,有人仰天长啸,大唱叫道:“好,痛快!”
王湛的挚友们一涌上前,他们每一个都是当世?的名士。他们其中一人捧起了王湛沾血的头颅,郑重的放在了一个银制的托盘上;其余人则抬着尸体,边笑边唱,大说大笑,在所有人目送中从法场高歌离去。
整条街市都静默了下去,只余灰白的天空。此刻,整个天地都成了一座肃穆的灵堂。
周嫣怔怔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知何时,手被人握住了。周嫣抬起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帝王。
萧淳的心不由微微缩紧起来,这样的周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仿佛丢失了魂魄,成了人偶。
“阿嫣。”他的声音温柔至极,周嫣仿佛在那一瞬间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的眼神十分的陌生,被用陌生的眼神望着的萧淳,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锤了一下。
忽然,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钻入人群之中。
“阿嫣,阿嫣!”
萧淳急得要去抓她,但是身边的人实在太多太乱,他纵然有再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不见了。
一口气钻出了人群,周嫣警剔的四?处望去,见没人注意到她,这才提着裙角,迅速跑开?了。
沿着往日最繁华的大街向前跑着,接着左拐,再一右拐,她一头扎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她拔下头上金簪,换了布衣,又让伙计帮忙,雇了一辆牛车。刚刚坐了上去,就看到有侍卫们急匆匆的从旁经过,似乎要赶去哪里集合。
“快走!”周嫣的心在“砰砰”的疾速跳着,她吩咐驭夫来到一家酒肆,周嫣跳下车,又让驭夫快些往城外方向去。
周嫣叫来掌柜,出示了崔琰曾送她的指环。掌柜二话不问,直接将她让到了里面院子里的雅间。
这座雅间比较奇特,虽然布置得非常舒适,却没有窗户,连门都隐藏在书架后面。
周嫣对着烛光呆坐了一会,忽然,书架被推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一出现,整个屋子都明亮了几分。崔琰气喘吁吁的望着她,似乎因为跑得?太快,白衫有些凌乱,发丝垂在鬓边,却丝毫无损他的容颜。
酸涩瞬间充盈了鼻翼,在被抱住的下一刻,周嫣泪水迸发而出。她将头紧紧地埋在了他的怀中,喃喃道:“舅父死了,九郎,舅父死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崔琰紧紧地抱着她,待她情绪稳定了一些之后,这才将她抱到榻上坐下,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帮她擦泪。
崔琰的手法轻柔,温柔的说道:“待会让侍女帮你收拾一下。”
周嫣握住了他的手,有些后怕地道:“我是趁机偷跑出来的,外面肯定有人在找我。”
若非这件事对她刺激太大,她不会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冒险逃出来。
崔琰笑道:“没事,有我呢。”
周嫣觉得?他的怀抱最令人安心,窝在他怀中不肯动弹。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要快些到安全的地方躲避。”
崔琰将周嫣整个人抱了起来,带着她从密道离开。
马车朝着城外的方向驶去,街市上果然多了许多身穿铠甲的兵卒在四处拦截行人。崔氏的车马挂着徽记,无人敢阻拦盘查,一路很顺利的出了城。
望着路边被车辙碾过的草痕,周嫣低落的道:“舅父是为了保全王氏才死的。”
崔琰安慰道:“不要想太多,都交给我好了。”
他让她躺在自己怀中休息,自己却睡不着。他觉得?王湛还是太低估新皇的决心了,王氏死了一名家主又算得?了什么?王氏想全身而退,平安回到老家,哪里那么便宜?等新皇想明白这层道理之后,王氏的下场只会更惨!
他看了看怀里睡得没那么安稳的周嫣,暗想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