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是盛夏时节,湖水依然冰凉,从被湖水包围的一?刻,徐悦然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一?直渗到心底。她根本不会凫水,下意识挣扎挥动手臂,却促使她在水里浮浮沉沉,转瞬被痛苦包围。
绝望在挣扎之中蔓延至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血。
徐悦然虽然看不见宋棠,但清楚觉察得到,这个人正在盯着她。
她能感受到那一道冷漠的目光,看?着她在水里不停的挣扎,只是无动于衷。
或者?在宋棠的眼里,她甚至可以是一个死人。
脑海中生出这般想法的一?刻,徐悦然近乎认为自己会在这湖里丧命。她想呼救,想有旁人发现她很危险,不管不顾张嘴,嘴巴里马上灌进来许多的水。她闭紧嘴巴,却渐渐丧失求生的力气,最?终意识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的沉入湖中。
她会就这样丧命了吗?
徐悦然来不及得出任何一?种猜测,人已然失去意识,彻底昏迷过去。
宋棠坐在小舟上,冷眼看徐悦然在水里挣扎,没有要立刻救她上来的意思。
直到她丧失力气、挣扎不动,负责撑船的小太监跳入湖中捞人。
昏迷的徐悦然被水性极好的小太监梁行捞了上来。
之?后,他们回到岸边。
宋棠从小舟上下来,将手中一把?荷花莲蓬塞到竹溪的手里。
“把?徐美人送回怡景宫,找太医为她看诊。”
宫人们瞧见浑身湿漉漉的徐悦然,又得宋棠吩咐,不敢怠慢,忙碌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场景,谁也不敢多想半个字。
……
徐悦然是在藏香阁醒来的。
入眼皆为熟悉画面,她迷糊过片刻,听见大宫女的声音,方才反应过来。
大宫女说:“淑妃娘娘仍在外面等主子醒。”
一?句话便叫徐悦然怒目,思及自己今日实为死里逃生更是愤慨。
光天化日之下,宋棠怎么敢?!
她好歹同是皇帝陛下的妃嫔,她好歹是太后娘娘的人!
“陛下呢?”
徐悦然声音嘶哑开口,问,“陛下晓得我落水么?陛下没有来看我吗?”
大宫女忙道:“主子且不要说太多话。”顿一顿,她又说,“奴婢先前已派人去禀报陛下了,但陛下诸事繁忙,或一?时间抽不出身。陛下这般的宠爱主子?,想是待处理?完正事,定会来看主子的。”
徐悦然却再次确认问:“陛下当真晓得了?”
“是。”她的大宫女回答,“奴婢派去禀报消息的人可靠,主子请放心。”
应该是被要事给绊住了罢?
徐悦然想,否则,晓得她落水差点没命,怎么可能不来看她呢?
正当她生出这样的想法时,又有小宫女匆匆进来里间,一?福身:“主子,陛下驾到。”听见这么几个字的徐悦然一怔之?下松一口气,嘴角弯弯,复连忙压抑喜悦情绪,收敛表情摆出一副无辜可怜面孔。兼之她将将醒来,嘴唇发白,脸色不怎么好,人瞧着也虚弱,全然是娇弱不堪的模样。
徐悦然缩在锦被里,心中开始酝酿起说辞,一?双眼睛望向从外面走进来的裴昭和宋棠。
待他们靠近,她似准备起身:“臣妾见过陛下,见过淑妃娘娘……”
裴昭听徐悦然的声音异常沙哑,又白惨惨的一?张脸,故而抬手示意:“躺着罢。”
“不必起来了。”
宋棠安静站在裴昭身后,在徐悦然抬眼朝她看过来的时候,扯了下嘴角。
她脸上的笑刺得徐悦然感觉自己脖子?被掐住。
那笑容转瞬不见。
而徐悦然仿佛又被在湖中浮沉时的绝望与窒息团团包围,无处可逃。
于是——
在裴昭走到床榻旁坐下来时,徐悦然伸出手去用力握住他的手,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开口:“陛下,臣妾好害怕,臣妾真的好害怕,臣妾差点儿以为,臣妾会就那样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想着徐悦然是被吓坏了,裴昭安慰她说:“别怕,这不是没事吗?”
宋棠同样出声道:“已经没事了,徐美人。”
随之裴昭发现,徐悦然在听见宋棠声音的一?刻,握住他的手变得越发用力。
她看向宋棠的一?双眼睛,眼底满是慌张害怕。
裴昭明白徐悦然动作、眼神里的暗示,但并未做出反应,而是又说:“朕问过太医,太医说你现下已无大碍,好好休息两天便无事了,所以不必胡思乱想,只管安心歇着,把?身体养好。”
徐悦然只以为裴昭没有懂。
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之?后即便有机会提起这件事,却多半拿宋棠没辙。
“陛下!”
徐悦然急切喊得一?声裴昭,红着眼睛,依旧哽咽,“臣妾、臣妾不是不小心跌入湖中的。”
不是不小心跌入湖中的,还能如何?
这样看似暗示的话已太过直白。
裴昭眸光微闪,笑了一?声,没有接徐悦然的话,而是说:“是不是才刚醒来,人有些糊涂?你现下这般,总归是该多休息,不宜操心太多事,耽误恢复。”
徐悦然便将裴昭这些话听得分明。
眼前的皇帝陛下并不是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而是不打算追究、不打算计较,而是准备把?今天的事当成?意外去处理?。即使她想要控诉宋棠,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但,为什么?又凭什么是这样呢?
明明是宋棠害她!
宋棠邀请她泛舟湖上本便有预谋,言语刺激更是为扰乱她心智。
最?重要的是,在她跌入湖中的那个瞬间,她分明感觉到身下的小舟乱晃。
那也是促使她落水的重要原因!
撑船那个小太监,定然是有问题的。
只要去查一查,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不对劲,怎么不能为她讨个公道?
但宋棠为何那样自信?
难道她从一?开始心里便清楚,自己根本不会有事,陛下根本不会责罚她?
为什么?
近来陛下一?直冷落宋棠,宋棠的自信从何而来?抑或虚张声势?
“陛下……”徐悦然一双手死死抓住裴昭的胳膊,几乎哀求说,“是淑妃害臣妾落水的,当真是她害臣妾落水的。看?在臣妾这些时日伺候陛下伺候得不错的份上,陛下为臣妾讨一个公道罢!”
她迫切希望裴昭能做点儿什么,否认她脑海里那些可怕的猜测。
徐悦然不愿意承认,宋棠远比她以为的心狠手辣,也远比她以为的在裴昭心里有分量。
“污蔑淑妃是什么罪名,徐美人很想要了解么?”
裴昭失去耐心,甩开徐悦然的手,继而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先休息。”
徐悦然眼里的光至此一?分一?分黯淡下去。
她瞪大眼睛,看?着裴昭和宋棠往外走的背影,一?颗心犹如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片凄凉。
……
从藏香阁出来,裴昭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阴沉气息。
宋棠沉默跟在他身后,随他一?道离开怡景宫。
“到养心殿来。”
临到准备上御辇时,裴昭回头看一?看?宋棠,语气低沉说道。
宋棠一?脸乖巧,福身应是。
待恭送裴昭上得御辇,她方才同样乘着轿辇如?裴昭指示的那样去往养心殿。
裴昭其实没有多为宋棠和徐悦然之间这点事情?不高兴。
他介怀的是宋棠的明目张胆和毫无避忌。
但在此之?外,徐悦然想让他帮她主持公道、惩罚宋棠也是不可能的。
当初欺负清漪的那一笔账,到今天,还没有算完。
走进养心殿之后,裴昭直接快步走进侧间去。
宋棠进去时,他已靠在躺椅上,双眼闭紧,沉沉的一?张脸。
裴昭此时心情?不痛快,宋棠感觉得出来。
但她并未上前去想办法讨好裴昭,而是径自在桌边捡了张椅子?坐下。
侧间没有宫人在。
一?片寂静之?中,须臾之间,响起提壶倒茶的些许动静。
裴昭耳边捕捉到这样的声响时,眉心跳了跳。他忍耐过几息时间,终究按捺不住,猛然睁开眼,只见宋棠面容平静,将一?杯茶水轻轻搁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一?个微微俯身,垂下眼,一?个抬眼望过去,两个人便在这个刹那四目相对。
视线交汇的同一?刻,宋棠平静别开眼,直起身子,似准备退开。
裴昭在此时伸手拽住宋棠的手臂。
他手上用了几分的力气,是不容许她走的姿态。
宋棠目光掠过裴昭拽住自己那只手的手背,随之落到他的脸上。
裴昭盯住宋棠,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没有拐弯抹角,问:“为何要对徐美人做这样的事?”
“臣妾为何如?此,陛下当真不明白吗?”
宋棠移开视线也别开脸不看?裴昭,“这些日子,臣妾受的委屈够多了。”
她的语气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
然而,这字字句句里皆是说不出的委屈。
裴昭静静看?得宋棠半晌,按捺住其他想法与心思道:“说说。”
宋棠轻哼一声不说话。
裴昭拽住她手臂的手掌更添几分力气,直接将宋棠拽得跌坐进他的怀抱。在宋棠起身要逃之?前,他用另一条手臂将她圈在怀中,叹一口气问:“你把?她欺负成?那样,你有什么可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