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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如今并不安稳。
尤其是刚经历了战争的姑苏,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路上只能见着三两从垃圾堆里捡东西吃的人。
天飘着雨,江佩离走在青石路上,手里撑着伞,看着寂静无人的街,头一次觉得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没了分毫归属感。
好像被风扬起的蒲公英,在空中飘啊飘的,就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不知自己该去哪,也不知自己能去哪,这会她特别害怕巷子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她以前的属下,她特别怕他们眼神充满希望地喊她一声:思爷。
江佩离年少轻狂的时候,总觉着自个儿特强特厉害,可以给身后的人撑起一片天,她做事儿都是直接刚上去,不爱整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她那时候觉得,正面同人刚,输了就是本事不到位,疼也得挨着,死了也得认,当年她被江胥母女设计捆上山要挟夏云姬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想的。
但也正因为一次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江佩离对自己的认知好像就越来越不切实际,其实她应该更早些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到的。
就像,她以为自己被沈临欢一把火烧过来,以为自己带了前世的记忆,以为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去改变既定的结局。
可结果呢?
江佩离苦涩笑开,风将雨水砸到她脸上,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如今的局面,她总想着自己明明都重来一次了,为什么还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思、思爷……”
一声怯怯的呼喊让江佩离蓦地顿住步子,她循声望去,就看到巷子口蹲着一个十来岁的乞儿。
她认出那个乞儿是东街口包子铺老板的孩子,震惊问:“小六,你爹娘呢?你怎么会一个人……”
听了这话,小六眼眶瞬间红了,他低下头,脏兮兮的小手局促地勾在一起。
“爹让官府拖去打仗了,娘……在逃难的时候让人撞倒了,掉进了水里,没能起来。”
江佩离心口一震,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六他娘是个挺爽快的北方姑娘,也是当年跟家人逃难到江南来的,江佩离有时候手头紧,她瞧出来了,就会多塞几个包子给她。
她想到这些,不知该露出什么情绪来,便干脆蹲下来,拿了帕子就着雨水打湿给小六擦拭脸颊和手,温柔至极。
小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他们说、他们说爹回不来了!娘不信,她抱着弟弟天天等,结果让人推水里去了!爹娘没了,弟弟也没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小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江佩离咬咬牙,将孩子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后背。
“别怕,小六。”
江佩离颤抖着声音,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会只剩你一个人的,我带你去找其他哥哥姐姐,让他们照顾你,我去找你爹。”
“我把你爹带回来。”
小六一抽一抽地问:“爹还能回来么?”
“能。”
江佩离坚定道,又意识到什么,抿抿唇,缓缓出声:“只要他还活着,我一定、一定带他回来。”
“你别怕,小六。”
江佩离擦掉小六脸上的泪水,轻笑着拍着孩子的肩膀,郑重道:“叫大伙儿也别怕,回头你告诉他们——”
“他们的思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