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装得那么惊讶。”她瞥了他一眼,“你心里明知道伊什塔尔会这么做。”
“是啊。”塔木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伊什塔尔大人事后的解释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想——‘你只消看一眼那张俏脸,便知道她不会做坏事’——这回答可远远称不上聪明,教我记忆犹新,也可能是伊什塔尔大人认为,这个答案就足以应付我了……唉,这般敷衍的态度,真是令人伤心。”
缇克曼努只用片刻就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那夜的女祭司不是夏哈特。”
“确实不是,也愿您不要用同样的话来应付我。”塔木卡轻声道,“我只想从您这里得一句实话——王也就算了,就连您也这么信任恩奇都,究竟是为什么?”
缇克曼努知道他最大的顾虑不是恩奇都的身份,而是恩奇都的那张脸。
按照恩奇都的说法,他之所以用哈夏特的外貌现身,是为了感激当初对方为他启迪了灵智……
但对库拉巴而言,一个和红庙有着强烈联系的人成为了王的挚友,也许意味着某种政治信号。
这是否是王室对红庙的绥靖政策?是否代表王打算纵容埃安那的宗教势力入主库拉巴?考虑到先王卢伽尔班达和宁荪女神的结合,吉尔伽美什是否也有类似的打算,希望和伊什塔尔共同孕育一名具有更纯正神明血统的子嗣?
“我无法给你非常确切的答案。”缇克曼努说,“当然,你若指望恩奇都能解释清楚——又或是露出马脚也是不现实的想法,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虽然这么说,可想必您对自己思考的结果非常有信心。”
“……姑且是吧,但是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缇克曼努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塔木卡,什么才算是自然?”
塔木卡耸了耸肩:“植物和野兽?”
“大麦算是植物吗?”
“当然。”
“那羊算是野兽吗?”
这个问题让塔木卡迟疑了一下:“不算吧?”
“可羊并不是生来就被人类所豢养的——事实上,鸡、鸭、猪、马和驴子都是如此,只是人类发现它们身上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才将它们抓起来,按照对人类有利的方式进行养殖。”缇克曼努补充道,“尤其是猪,许久之前,它的外形与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你应该也见到过那些野猪的样子吧?但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培育,它们最后变成了与过去截然不同,但对人类更有价值的样子。”
说罢,她停下脚步,回头直视塔木卡的双眼。
“发现其中的规律了吗?”她轻声道,“我们的发展,本质上是对自然的一种驯服。”
“您呐,总是喜欢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些惊世之语。”塔木卡难得露出了苦笑,“我从未质疑过您所设想的未来……但不知为何,听完您的话,我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恐慌。”
“这不值得奇怪。”缇克曼努说,“你是一个聪明人,塔木卡,这毫无疑问是狂妄的想法——妄图改造自然,当然也会受到自然的反噬,土地盐碱化就是人类试图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惩罚。”
“听起来真让人悲伤。”虽然塔木卡一向善于作出伤春感秋的情态,但从未像这般真诚过,“难道就没有折中的方式吗?”
“……谁知道呢。”
也许再过上千百年,人类会渐渐意识到,他们一直赖以生长的世界,不过是这个族群文明成长的摇篮。
“恩奇都是阿鲁鲁大人创造的强大兵器,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但有一点,之前我从未提及——恩奇都是被芬巴巴抚养长大的,我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北方的杉树林。”
“被自然的化身抚养长大。”塔木卡若有所思,“如今却变成了人类,还选择将在人类的国度作为自己的栖息地,难道说……”
缇克曼努点了点头:“不错,如果神明及其所造之物都是某种现象的具现化,那么恩奇都最终选择化身为人,也许正是自然的某一部分正逐渐被人类驯化的影射……但说到底,他本人不过是这种影响的自然产物,希望他能将其中的道理阐述清楚,本身也是一件不太实际的事。”
结合芬巴巴说过的话,缇克曼努其实已经对那个“残忍的决定”有了一些猜测,但仍有一个悬而未解的问题在困扰着她。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恩奇都如今的形态,应该是源自整个人类文明进程的推动,而使这种量变演化为质变的,是因为夏哈特为恩奇都启迪了灵智……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去其他城市,也没有去红庙陪伴夏哈特,而是选择了乌鲁克的首都库拉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