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话本中,人鱼几乎都是在夜色中现身,将它们当作大海送来的一场轻盈的月下美梦。
但如果有一条“人鱼”,借着夜色遮掩,爬上你的船,潜藏进你的房间,带着海水的腥咸与冰冷,湿漉漉地在暗中窥视着你——
至少齐勒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变态的噩梦。
***
海妖的观念里却没有“变态”这样的概念。
当然,“残忍”、“不人道”、“隐私观念”这些他也一概不懂,他也不需要懂。
在今天之前,他只是一个被原始欲望支配的野兽。懂得如何游泳,懂得如何杀戮,懂得如何在海洋中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就足够了。
尽管他拥有比起同族而言十分超群的“智慧”——
例如只是偶尔狩猎路过时听了几句船上水手的交谈,他就几乎天赋地无师自通了人类的语言,知道他们在大海上偷偷抛洒的邪恶欲望。
海洋与陆地的语言并不互通,水里和陆上的发声方式都不一样,大部分人鱼在真正被人类抓到前都不会接触到人类的语言。
生活在海水中却去学习陆上语言的奇葩,毕竟只是少数,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学习的途径。
所以能学会人类的语言这一点,对于其他人鱼来说说不定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技能。
但对于一个至死都傲慢残忍的海妖来说,这是再无用不过的技能。
他并没有兴趣去和陆上种交谈,也对那些在人鱼们口口相传中危险又极具吸引力的陆地上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的归处只有宽广、沉默、慈爱却也残酷的海洋。
与陆上种的交锋,从来只有你死或我亡两个选项。
——至少在今天之前,一切本该如此。
高傲的海妖在今天之前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如同胆小的人鱼一样在夜色的掩盖下出动靠近人类的航船,还不是为了狩猎,只是想要去接近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类。
人类在夜晚总喜欢办起聚会,似乎能用沸腾的人声和杯觥交错的热闹景象驱散对黑暗的恐惧。
但是来自大海的杀手并不惧怕亮光,也不怕噪声。这两样东西只会让他有一点心烦——没法在这样的嘈杂之中迅速找到自己在意的那个人类的心烦。
他先是绕着船游了两圈,遗憾地发现人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他无法靠着白日里刻印在脑海中的记忆分辨出自己想要找的人在哪里。就算是凝神静听,也只能听到混杂在一起的笑声、歌声、撞杯声。
仿佛他想要找的那个人就像一滴纯洁的雨水,落入浑浊的大海中就再也寻觅不到了。
这样的念头让他的再度烦躁不耐起来——对于一个猎手来说耐心总是必要的,但如果他本身拥有能无视其他一切的卓绝实力,那么这点痛苦且必要的过程就不会再能束缚他。
“制造一起风暴,掀起一层海浪,掀翻这一条船。”
这样简单快速的找人方法刚在海妖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在被他轻而易举地化为实践之前,就被宴会上两个人类男性的交谈声打断了。
“没想到你也碰壁了,那位普莱尔小姐还真是高不可攀。”
“呵,不过是一个没有眼力见的花瓶罢了。”声音的主人愤愤不平,言辞中满是吃不到葡萄的酸,“她那个未婚夫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暴发户贵族,一到船上就忙着四处巴结。我只不过见她一个人孤单可怜,才上去搭话,她却毫无社交礼仪,竟敢甩脸色给我看!”
这样一副自我感觉良好且歪曲事实的话语让同行的贵族少年也无法昧着良心附和,想到那位不知姓氏的普莱尔小姐让人心动的容颜和温柔的微笑,就算身为同性和朋友,他也只能这么说道:“哎呀,这……也许人家感情甚笃呢。”
“哼,女人哪有专情这一说法,总是迷恋更年轻俊美的,追逐更有权势的。”自小在女人堆里摸滚打爬的年轻贵族这么说道,“她不过是眼见浅,没有认识到我比她那个野鸡未婚夫优越在哪里。”
说到这里,年轻贵族似乎又因为脑补了什么重新振作了精神:“你看,就连这样的晚宴,她的未婚夫都不带她来参加,让她独守空闺。只要这个时候我寻过去安慰,她一定能比较出我们两个的差异来,投入我的怀抱。”
见实在是劝不住,心中又的确不觉得自己这位扶不上台面的好友能得到那位笑容温柔,眼光却清明冷淡的普莱尔小姐的欢喜。
抱着不知道是想看年轻贵族出丑,还是真的想看到那位普莱尔小姐沦陷模样的想法,他的贵族好友只好接过他的杯子,看着年轻贵族志得意满地整理衣装,往普莱尔小姐的房间出发的背影。
唏嘘着把对方的酒杯往扶手上一放的贵族没有看到,在那盛着澄澈的暗色液体的酒杯之上,一个危险的影子一闪而过,然后就像是潜入了深不可测的大海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年轻贵族在去往普莱尔小姐的房间路上,不知道是喝了酒脑子开始混乱,还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就开始低声地咕咕叨叨着待会儿见面时想开口说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