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最近有心事,蔚玖有些失眠,周日去剧组又是去得很早。安馨已经在工作间里了,她跟她打了下招呼，然后找了最里面的位置坐,愣着愣着,不自觉拿出手机，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天做了几十遍的动作,点进和他的聊天记录。
昨天他照例和她说晚安,然后为她结算了这个月家教的工资。橘红色的转账消息分外刺眼,像是提醒着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雇佣和被雇佣而已。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觉问出口都会是僭越。但她却依旧这么坠入了，不知面貌,不知姓名。
正当她自己陷入思维怪圈的时候，归巧这么一大早竟然也到了。
归巧一看蔚玖的表情就知道她又遇到问题了，她坐下来问：“有啥进展了？”
蔚玖摇摇头。
归巧皱眉：“你可别自己瞎胡思乱想啊。”
“没有呀，”蔚玖抿唇,“我觉得他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我……”她能没说下去，她能做到承认,但还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看出来你喜欢他啊。”归巧直来直去惯了,直接问出口，声音也不小，引得低头的安馨微微抬头看过来一眼。
“嗯。”蔚玖脸有点红，点点头。
归巧不以为然：“看你们之前的聊天记录,他肯定是喜欢你。”
蔚玖垂了视线：“可是我很想见他啊，他……我的话，不应该也想看看我吗？”
“……”竟然有点儿道理，归巧没得反驳。
她囫囵道：“直男的思维有时候就是难以理解，没准……他害羞？”
“等等，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对。”归巧想起来个突破口，“他怎么看出来你喜欢他？你根本连表示都没表示过，就问他在不在家？也太隐晦了，直接说你想见他，喜欢他，不就成了？”
蔚玖见着安馨脸上的神情从探究变为疑惑，最后是有点了然，她的表情立时尴尬起来，慌忙拽着归巧，眼神提醒她还有别人。
归巧转头看安馨，愣了一下：“嗨，你在啊。”
然后她回过头认真地继续：“据我的观察，他就是对你有意思。”她摸了摸下巴：“我们可以试探一下。”
蔚玖窘迫到不行，不好意思阻拦认真为自己分析感情问题的好友，又尴尬于安馨就这么直接听到了这件事。安馨倒是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摆摆手：“你们继续，无视我就成。”
“OK，”归巧还抽空回了安馨一句，然后想起来蔚玖半天对自己的长篇大论都还没有回应，转头问，“你觉得呢？”
蔚玖在这种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上完全信赖归巧，她偷偷瞄了一眼安馨心无旁骛盯电脑的模样，终于放弃挣扎。她小声问：“怎么试探啊……”
归巧咬着大拇指想了一会儿：“你把手机给我。”
蔚玖乖乖把手机拿出来，想了一下，还贴心地把和他的聊天页面给她调了出来。
归巧看着上面金额不小的转账消息，问：“这是什么？”
“做家教的工资……”蔚玖抿了抿唇。
归巧盯着那个转账消息，不过十几秒的功夫，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找他借钱！”
蔚玖反应慢吞吞，卡顿两秒才疑惑地瞪大眼睛：“……啊？”
她没转过来弯儿，诚实道：“我现在不缺钱。”
“又不是真的借钱！”归巧痛心地敲了下她的脑袋，“你想啊，如果他特别痛快地借给你，那他喜欢你的可能性就有八成！”
蔚玖对恋爱方面完全没有经验，她觉得归巧的思路很奇怪，但看着她斩钉截铁的架势，眼下有些病急乱投医，也根本没想过归巧也是个纸上谈兵完全没有实操经验的，竟然真的开始研究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真的吗？”她问。
归巧挤了下眉：“你就找他借六千块钱，随便找个理由。”
蔚玖一副已经做完坏事的样子，紧张地舔唇：“……要撒谎吗？”
“这哪里叫撒谎，你也不会骗他钱。”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而且很尴尬……”蔚玖整张小脸皱成一团，纠结极了。
“别纠结了，我来吧。”归巧低头在输入框打字，琢磨了几秒，“不对，那个小格舅舅是不是挺有钱的？六千不行，太少，六万块好了。”
蔚玖皱着眉思索，突然在某一瞬间后悔了，她急忙说：“我想了想还是不太好，归巧……”
“理由写什么呢？我感觉扯一点比较好，最好是非常扯淡的理由，他还无条件相信你，那肯定是真爱没跑了。”
“归巧……”蔚玖越想越不对，伸手想把手机拿过来。
“那个电视剧是什么来着，女主家地震房子塌了是吧？嗯……那你干脆家里着火好了。”归巧凭借身高优势眼疾手快啪啪啪地打完了字，迅速举过头顶。
蔚玖踮着脚，急得脸有些发红，胳膊在空中够了半天也没能摸到手机，她软下声：“归巧你别闹了……”
两人打闹着，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
苏清屿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两个女孩站着，贴得挺近，一个右手举着手机，手伸得老高，另一个满脸通红，急着抢手机。然而那个高度差距，显然是怎么都不可能抢到的。
屋里的三个人听到声响一同停住动作，齐齐看向门口。
蔚玖看见苏清屿的那一瞬，脑子“嗡”地一声。但此时也顾不上在他面前的形象了，她趁归巧不注意，一边腿跪在椅面，想借着椅子的高度把手机抢过来。
归巧猛地侧身，勾唇笑：“够狡猾啊媳妇儿。”
蔚玖咬唇，努力不去看苏清屿现在是什么表情：“别逗我了……”
苏清屿挑了挑眉，没打扰两个人，往另一边挪了两步，低头问安馨：“她们在干什么？”
安馨咯咯笑：“说是要试探蔚玖心上人的心意呢。现在的小姑娘花样真多。”
“……嗯？”苏清屿罕见地愣了两秒。
放在几天前，他听了这句话可能会脸黑如锅底，可现在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
“是啊，她俩真有意思。”安馨摇摇头。
顺着苏清屿的视线，那边的战场还在继续。归巧终于扛不过蔚玖的软磨硬泡，坐下来：“好好好，给你给你啦。”
蔚玖鼓着一张小脸，成功把手机摸到怀里。她悄悄看了一眼苏清屿，算是打了招呼，尴尬极了。然而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匆匆低头看手机，几乎是在下个瞬间，整个人石化般定在了座椅上。
她眼神涣散掉，缓缓转动脖子看向归巧，声音不自觉都在抖：“……你、你发出去了？”
“对啊，发出去了。”归巧挑眉冲她笑。
苏清屿意识到什么，轻轻动了动眉。他从口袋拿出手机，先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天塌了一般的表情，敛起眉，点开消息。待看清那行字是什么，他先是怔住一瞬，然后蓦地笑开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蔚玖的小脑袋。
蔚玖已经浑身不自在到想把自己埋起来，眼前脑海晃过的都是一长串的“怎么办”……她不觉提起上身紧张地往前，挪得只坐到了椅子的边棱，脑子才开始转了。
稳住手指长摁住消息，眼前却不是她预料的那样。她急得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扭头求助归巧：“撤回……撤回呢……”
归巧咧着的嘴角一顿，苏清屿低头正忙活的手指也是一停，抬头看她。蔚玖眼眶微微发红，手指在胡乱地摸索：“怎么没有撤回了……”
归巧有点懵了，顿时觉得这次玩笑开得有点大，忙坐下来，老实地说：“超过两分钟了啊……”
蔚玖慌了，声音里都是语无伦次：“那、那怎么办……我要跟他解释吗？怎么解释？说发错人了？还是说是开玩笑？他会不会觉得……”
蔚玖说不下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会怎么想她……
归巧神色开始凝重，她是真没想到蔚玖用情这么深，虽然蔚玖性子软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但她知道她比太多人都坚强，她还是第一次见蔚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而此刻更震撼的莫过于苏清屿，他表情有些怔忪，脸上的复杂可以归纳出四个字：不敢置信。这样的表情和情绪实在鲜少能从他的脸上看到。
他单手握着手机，默不作声拉开她对面的凳子坐下，眼神一刻没从她身上挪开。
蔚玖完全没察觉，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急着找解决办法。
“你别急啊，”归巧拉住她胳膊，忙着解释，“我刚刚是逗你的，他肯定是百分百喜欢你啊。不然我怎么可能敢发出去坑你。”
蔚玖抿住嘴唇，一时没有回话。
“我说真的。我没哄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蔚玖听见这话，吸了下鼻子，转头看归巧，小眼神有点怨怼。
归巧尴尬地笑了笑：“刚刚也不能说是骗你了啊……不信你等他回！”
蔚玖摇头，继续盯着屏幕。她冷静了几秒钟，把眼泪憋回去，点了一下输入框，低头思考要怎么解释。
输入的光标刚闪烁了几下，对面突然蹦出来一条消息，橘红色的，很亮眼。
小格舅舅：“转账给你50000.00元”
蔚玖瞬间愣住，吓得又吸了吸鼻子。
小格舅舅：“等等，有限额。”
只过了十秒左右，那边又过来一条消息。
小格舅舅：“转账给你10000.00元”
她是真的完全愣了。
归巧察觉到蔚玖的异样，慢慢凑过来。
“哇噻！”她提高声调，也有点震惊于对方这个不问理由一掷千金的回法。
“这下你信了吧！”
蔚玖耳朵上的红晕以肉眼可及的速度顺着耳根蹿到脸颊，她埋下脑袋，双手捂住脸，大拇指轻轻摩挲耳朵，眼睛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她轻轻咬着下唇，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
“啧啧啧，刚刚还要和我生气，”归巧怼了怼她的腰，“现在美了吧？”
蔚玖脸更红了，眼睛还在盯着屏幕，仿佛在不断验证着眼前画面的真实性。她小声回：“没有生气……”
“哇你都要哭了，还和我说没有生气。”
蔚玖咬咬唇，小腿蹭了蹭归巧，讨好一样。
归巧一乐：“恋爱中的女人，真是阴晴不定。”
蔚玖讪讪一笑，低头想了一会儿，甜蜜的情绪爬上眉梢，嘴角降都降不住。她低头，刻意地想隐藏脸上笑容，打字回复：“……你不问我吗？”
苏清屿歪头，将她小女人的表情收进眼底，回：“有想要问你的。”
蔚玖恍然未觉对面两米开外男人脸上的深意，甚至一时忘记了他的存在，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一块手机屏幕上。
她紧张地打字：“……嗯？”
苏清屿低头笑，回复：“二楼的房间很多。想要问你，现在无家可归了，想挑哪一间？”
蔚玖一愣，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紧跟是下一条：“我那间也可以。”
一秒，两秒，三秒，蔚玖像被按了定格键。
……他说了什么？
他那间也可以……
“轰”地一下，仿佛一撮撩人的火焰从头烧到脚。她顶着热气腾腾的脑袋，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点到了收款，颤着手指回：“我刚刚开玩笑的……”
他回得很快：“但我是认真的。”
原来有的人之于有的人，他一句话就能在你的世界里拨云弄雨，一句话也能让你的世界瞬间转晴。
阴郁了这么久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蔚玖做了无数次深呼吸，脸颊还是红彤彤。如果眼前有脑电波显示屏的话，她的那一块恐怕满屏都是那句——
“但我是认真的。”
归巧凑过来问：“他说了什么啊你那么激动？”
蔚玖瞬间捂住屏幕：“没什么……”
“噫，开始有秘密了喔。”
“没有啦……”蔚玖捏着耳朵，感受到胸口处传来一阵阵不规则的心跳声。
她低头打字：“我先忙了……”
又添了条：“谢谢你……”
苏清屿看见这两条，胸腔不由轻震起来。
蔚玖听到隐约笑声，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她猛地抬头，猝不及防迎上苏清屿的视线，吓得整个人绷直了身体。
不、不是在门口的吗？她大脑空白一瞬，然后脑海中开始自动播放自己刚刚那一系列举动……
天啊，他待了多久……
苏清屿把手机收好，勾着一抹笑，问：“男朋友？”
归巧顿时竖起耳朵听。
蔚玖下意识摇头：“不是。”
话落她又觉得这个情况有点怪怪的，于是壮着胆子添了句：“……还不是。”
苏清屿垂着视线看她，轻捻桌上的剧本，只觉内心的愉悦感比在洗手间外听到她那一声“嗯”时更深了。
他本是觉得目前没有必要向她坦明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这事一下子说出来也显得突兀。
更何况，他理所应当地认为，相较而言，她喜欢八年的“苏清屿”，和未曾谋面、相识仅仅不足两月的“小格舅舅”，一定是前者胜算更大。
可谁料到……他低头笑了。
蔚玖没敢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好在没等尴尬继续发酵，门外有了动静，又有人推门进来了。她慌忙起身让位置，回到原本的座位上。
午休的时候归巧直冲蔚玖比大拇指，蔚玖不明所以：“……怎么了？”
“男朋友？”归巧捏着嗓子把声音压低，然后学着蔚玖上午的语气：“……还不是。”
蔚玖顿时反应过来她在取笑自己，窘迫得要捂住她的嘴：“别说……”
“哈哈哈，”归巧笑得不行，“你也太忠贞了！这还没坐实关系呢就急着把所有野草都弄干净了。”
“不要乱说……”
“不过，苏清屿的反应有点奇怪啊你不觉得吗？我怎么感觉他听了你这么说以后还……挺开心的？”
“对啊……”蔚玖点头，“所以之前我们肯定误会了。”
“我看不像。”归巧摇头，“蔚玖，你确定你不喜欢他对吧？”
蔚玖小声说：“嗯，不是那种喜欢的……”
“我怕他缠上你。他这种人想要得到什么都太容易了，不让他得手的话他未必能轻易罢休。”
蔚玖摇头：“他……”
“得得得，你又要说他不是那种人对吧？”归巧翻了个白眼，“那你之前有想过他会这么对你吗？”
蔚玖没话了。
“一会儿就这样，你就听我的。”
“好……”
苏清屿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归巧立刻开始表演，一通收拾，把自己的东西跟蔚玖的全部调换了个，还在旁边夸张地说：“蔚玖你这个位置就是好啊，空气都不一样。”
苏清屿停顿了一瞬，敛眉看了一眼默默换掉位置的蔚玖，她微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是默许的。
他心中有疑惑，轻轻抿起唇。
蔚玖不敢看他，但想也想得到他肯定会很无语吧，会……生气吗？
“是这样，完善的剧本大概一会儿就可以出来。我刚刚问了韩哥，他下午的戏不是特别紧，所以我们可以把剧本先给他看一下，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和苏老师再试试戏了。”安馨拿着手里的工作计划，已经开始继续上午的内容。
苏清屿把思绪收回来，颔首：“我晚上在。”
“然后后期这边……”安馨看向齐彦。
齐彦继续：“这两天我们在研究门派的山门设计，现在有了两个方案。”
他把手中的打印纸分发给大家：“方案一是我的设计，方案二是陈离昕的设计，两种风格。”
两个人把各自的想法都陈述了一遍，苏清屿听罢，沉思了几秒，问：“蔚玖呢？”
突然被点名，蔚玖紧张了一下，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