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迎酒说:“他们两人分别是什么情况?”
老刘说:“男性死者名叫钟爱国,今年35岁,是一家保险公司职员,三天前刚辞职。我们联系了朋友和家属,他们均表示钟爱国没有表现出轻生意向。女性死者名叫季彩,28岁,曾是一名教师,”他犹豫了几秒钟,“她在一年之前,就已经被确认死亡。”
路迎酒目光扫过尸体,问:“死因是什么?她尸体为什么没火化?”
“尸检没有结果,找不出死因。”老刘说,“没有结论,谁也不敢烧她,就这么一直放在停尸间了。当时也怀疑过是灵异案子,请了驱鬼师过来,没有结果。”他再次看了眼女尸,打了个寒颤,“她现在自己过来了,真他妈邪乎。”
路迎酒仔细打量了一下尸体。
没有任何阴气,看不出异常。再抬头看,身边楼房顶着蔚蓝天空。
这是个老小区,楼房墙皮在剥落,大块大块地斑驳着,防盗窗上全是红棕色铁锈。但是顶楼视线很好,如果从上头看着那片蔚蓝坠落,或许一刹那,会觉得自己像是飞鸟。
路迎酒收回视线,问:“女尸是放在哪家医院停尸间?”
老刘回答:“市二医院。”
“去查最近八个月,市里所有自杀案件,重点找坠亡,和靠近市二医院。”路迎酒站起身,“现在小区外太多人了,叫他们全都疏散,不要留一个人。小区监控给我们调出来。”
现场又有几个青灯会驱鬼师过来了,楚半阳安排他们在现场贴上符文。
10分钟后,路迎酒已经坐在了小区监控室里,桌上摊着一本笔记本,页面雪白。
屏幕上,三天内录像正在以3倍速播放。小区监控画质不好,盯着久了着实伤眼睛。随着画面变换,他棕色瞳孔微微抖动,不带任何情感,像极了冰冷琥珀,又或者是某种正捕食猫科动物。
几个警察和保安在他背后,各个屏住了呼吸,老刘正在外头打电话,申请自杀案件数据——实际上,不是谁都能那么轻松指挥得动这些人。
驱鬼师毕竟只是合作者,难免有居心叵测者,难免有水货,也难免有居心叵测水货……所以,很多保密文件,不会随意向他们泄露,需要通过审核,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要来。
这次路迎酒是被楚半阳捎进来,几人就默认他也是青灯会里——事实上就在几天前,他也确实是,还是老大那个级别……
而且,路迎酒往那一站,随性,眉间锋利却掩藏不住,好似一把刚出鞘、带着雪光刀。
那种自信是刻在骨子里。
没有人会去质疑。
小李刚吐完,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在角落扶墙,虚弱道:“路哥他一直那么有气场么……”
“嗯。”楚半阳回答,“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是比我还是差了点。”
小李:“……嗯嗯嗯嗯师父你说都对。”
楚半阳剜了他一眼。
小李:“师父你说对!!”
录像播完了。
路迎酒在本子上写了一个【9:15】,画了个圈,问:“钟爱国有强迫症吗?比如说,一定要在一个时间点完成某件事情。”
警察回答:“他亲属朋友没有提到过。”
小区保安也摇头道:“我觉得没有。”
路迎酒用笔尖点了点书页:“这三天,钟爱国都在9:15抵达了小区门口,9:45开始遛狗,然后10:10分又会出现,去倒垃圾,每次时间偏差不超过半分钟。如果单论这个,或许能解释成习惯,但是他之前行为,像是上班或者中午回家,都是无规律。而且你们看这个动作。”
他把监控画面,换到钟爱国家门口那个。
摄像头角度,刚好能照到3号单元楼正门口。这是两天前夜晚,9:30,钟爱国站在家楼下打电话。他左手拿着电话,突然举起了右手,想用右手去撩脑袋边什么东西,却摸了个空,又放下去了。
他打了十分钟电话,这个动作重复出现了三四次。
一个警察说:“他想摸什么?”他觉得手脚冰冷,“不会是他肩头,趴着什么鬼吧。”
“不是。”路迎酒摇头,“大部分鬼怪是会被摄像机拍到。而且,他这个更像是一个习惯性动作。”
“习惯什么?”
“撩头发。”路迎酒说,“长发。”
“钟爱国半个月前拍了新证件照,是短发,六个月前入职照也是短发。”
“不是钟爱国留过长发,不是‘他’。那种强迫症一样作息,也不是‘他’。”路迎酒把笔放下,“他那个时候,每晚就已经被鬼上身了。”
这句话出口,温度好像都低了几分。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一阵寒意。
路迎酒手指松松地交叠,往椅背上一靠,说:“自杀案件数据调出来了吗?我要看受害人间有没联系。”
“老刘还在外头问呢。”警察马上道,“我出去问问。”
他刚要推门,门突然砰地一下被撞开了,差点撞到他鼻子。
老刘冲了进来,有些慌乱道:“他们给我发了张照片!”
他把手机屏幕朝向众人。
照片是留守同事发来,有些模糊,像是在慌乱中拍。
拍了那两具尸体。
季彩模样与之前不同了。她睁开了眼睛,侧过脑袋,乌黑眼眸盯着镜头。
“我操了——”那警察猛地退后半步,头皮发麻,“这真是——”
路迎酒说:“手机给我,我去一趟。”
他接过老刘手机,快步出了监控室,身后是楚半阳和小李跟来脚步声。
从昏暗环境出去,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强光,周围白晃晃得一片。路迎酒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等到视线完全恢复时,他已走到了小巷子里。
两边都是高楼,这条巷子分外狭窄逼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挤扁。
不知不觉间,他身后脚步声消失了。
又或者说,一切都太安静了。
除了头顶树叶沙沙声,什么也没有。脚步声消失了,鸟叫声消失了,就连小区外喧闹声都完全隐去。
回头,空无一人。
像是整个世界,就只留下他一人。
路迎酒垂眸。
手机照片里,季彩那双乌黑眼眸正看着他。
然后她很慢很慢地,勾起了嘴角。
她对着路迎酒笑了。
一阵狂风吹过,树影在地上狂乱地舞蹈——传来窸窣声响,像濒死之人挤出音节,干枯、沙哑、断断续续。
阴气翻涌。
那是一群尾随他小鬼。
鬼怪报复,来得比他预料还早。
路迎酒移开视线。
阳光与高楼阴影,斜斜落在他身上,半面灿烂,半面阴沉。某种异色闪过那好看眉目——
那不是恐惧,或者不耐。
是一种隐晦、发自内心兴奋。
有些符咒需要见血才能用。路迎酒带着一把小巧□□,此刻甩开刀刃,刀身灵活地在手指间飞舞了一圈,然后他反手握紧刀柄,轻轻一划,划开了食指。
鲜红血珠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但是在他取出符咒之前,眼前突然一晃。
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空中似乎有一股……香气?
极浅极淡、冷冽香。
难以用词汇去形容。
仿佛寻梅时突然撞见一弯新月,飘渺花香揉进了月色。
再回过神时,脚步声风声人声浩浩荡荡地撞了过来,将他拥了个满怀。世界恢复运转,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鬼怪不见了。
路迎酒愣了愣。
低头一看,食指上伤口也已经好了,干净得没留下半点痕迹。
小李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你、你怎么停在这里了?”
路迎酒:“……”
路迎酒说:“因为我遇见了一些……有趣事情。”
他没有继续向前,原路返回了小巷,一路找了回去。
风平浪静,没有半点端倪。
路迎酒站在小巷正中,沉思片刻,又重新走了一次。这次他没把注意力放在阴气上,目光扫过墙壁、地面和墙角绿色植被……
在快到尽头时,什么东西在角落反了一下光,亮晶晶。
路迎酒在它旁边蹲下,扯出一张符纸,轻轻一甩符纸就燃烧起来。借着这光,他看见了一点残留黑红色液体。
是血。
路迎酒眯了迷眼睛。
这块地面有破损,他轻轻踢了踢,就把几块碎砖给踢开了。
黑红色血从地底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路迎酒才看清了底下是什么。
碎骨、断肢和头颅。
和泥土挤成一团,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这并不是人类,而是刚刚跟着他鬼怪。
路迎酒想起自己曾见过液压机压碎东西,当时他感慨于那暴力,而如今,那一幕好似又出现在眼前:白骨折断,头颅粉碎,这些残渣比纸还薄。
在它们想冲上来一瞬间,某种诡异又可怕力量,将它们活生生地压进了地面之下,碾碎了它们。
小李突然惊呼:“啊!你手里是什么!”
在路迎酒手中,又凭空出现一朵鲜红色花。
层层叠叠,娇艳欲滴。
凉风一卷,将他发丝吹乱了几分,额前有着微妙触感。
那几乎——
那几乎像是一个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