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了。
路迎酒见他久久没说话,扫了一眼。
只见那老照片上,叶枫还是个小屁孩,一个头发半白、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拉着他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和疗养院洁白的墙。
这一看,他就有印象了:叶枫确实给他看过这合照。
只是现在叶枫的瞳孔缩小,好像在照片上,看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说:“路迎酒,你看看这里。”他指着叶德庸的脖子,“我怎么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掐着他呢?”
路迎酒定睛一看。
果然在叶德庸的脖子上,看到了极浅极淡的一抹黑『色』。黑『色』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叶枫太熟悉这张照片,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
那黑『色』几乎在叶德庸脖子上缠了一圈,仿佛可怖的绳索。
在路迎酒的印象中,合照里,那两人的神态是很放松的。可是现在,叶德庸的面部肌肉紧绷着,脸『色』发青,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信号灯转绿,身后的车流开始摁喇叭了。
路迎酒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
叶枫还是死死盯着那照片。
他喃喃说:“看来必须得去一趟了啊……”
……
路迎酒回了家。
他准备明天下午和叶枫一起去月山村,今晚就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叮——”电梯到了。
他往家门口走,站定了脚步。
他家的大门前还是非常明亮,一个崭新的电灯泡亮得惊人。
仔细查看一番,门口贴的符纸也完好无损。
这一瞬间,路迎酒实际上是怀疑自己的驱鬼水平了。
——怎么又遇到了一个那么厉害的鬼?
而且这鬼的风格……
路迎酒皱眉,又甩出去一张符纸,碾碎了灯泡。
走廊回归黑暗。
这次他密密麻麻在墙上贴满了符纸,天罗地网,足够让鬼怪无处遁形。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门——
那灯泡又被换好了,而墙上的符纸没有被破坏。
路迎酒:“……?”
他站在这颗灯泡下,着实很茫然。
符纸甩出去,灯泡碎片散落一地。
他把碎片踢到走廊旁边,去摁了电梯:他的快递到楼下了,里头都是新买的纸,裁剪过后就能在上头画符。
下了楼取出快递,他感受到快递箱上有隐隐的符纸波动。
把包装翻过来,果然在底部有一个小小的符文:流云与山峦,是平安符。
这符文是印刷出来的,用处不大。但卖家应该略懂一点驱鬼术,在每个包装上都印了。
路迎酒盯着平安符看了几秒钟。
他想起,自己昨天给老『奶』『奶』的平安符。
当时他说过:“接受死亡确实很难,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
这句话并不是纯粹安慰人的。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长者,他确实是想起了过去。
庄雪去世的时候,他也是不敢相信。
明明早上还在『插』花的人,到了晚上,就只剩一具冰冷的躯体。
路迎酒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低『迷』,总觉得他如果好好学驱鬼术,就能把庄雪的魂魄找回来。而他越努力,就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努力带给他的只有绝望。
那时路迎酒已经认识叶枫了。
叶枫比他大一岁,没上高中,就跟着叶家学驱鬼术,平时在街区周围游好闲,一觉能睡到大中午。
那段时间,叶枫是真的怕路迎酒想不开,每天定个闹钟,一大早就到他家楼下叫他去上学。放学了又专门过来找他,去闲逛,去吃饭,去聊天,总之不让路迎酒一人独处,一定要给他找事情干。
很久很久之后,路迎酒才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事实:
人死不能复生,一切皆为命中注定。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其他亲人了。
庄雪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她的自行车把上,还挂着路迎酒画的平安符。
路迎酒是个很『性』的人,不会把庄雪的死归结于“我的符纸画得还不够好”。世事无常,一张平安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画,也挡不住死亡。
但这之后他付出了无数个日夜,再然后,他画的平安符在道上就是最好的了。
如今再回想起这事情,恍若隔世。
路迎酒无声地笑了笑,把包裹拿好,重新上了楼,准备叶枫过来接他。
到了家门口,他又站定了。
眼前竟然又是一个好端端的灯泡。
路迎酒自认为,从小到大诡异的事情了去了。
但他是真没见过,门口有个阴间电灯泡,每次坏了马上还给他修好了!
路迎酒『迷』『惑』极了。
但在这『迷』『惑』中,直觉在叫嚣。就仿佛在动漫人物想清楚事情的时候,脑袋后面会有一根白线闪过——
现在,他脑袋后面就有这么一根白线!
这、这绝对是敬闲干的!
不可能有其他鬼干得出来了啊!
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可倒流,泼出去的水回不来。
但是赶走的敬闲能像回旋镖一样自己飞回来,快速又便捷,主动『性』极强。
说不定飞回来的路上还带了零食给他。
路迎酒使劲『揉』『揉』眉骨,头疼得要死。
他认识到,自己靠符纸是捉不到敬闲了。
他之前还在猜敬闲是哪个有名号的神官,现在看来,以敬闲的实力,有名号的神官估计都得听他的。
这算是什么,神官的老板?
路迎酒放弃贴符文了,打碎电灯泡后直接打开家门,搬了张椅子坐在烂电灯泡下。
符纸捉不到敬闲。
但是电灯泡捉得到啊!
烂电灯泡是现有的、最高效的敬闲诱捕器。
路迎酒坐在走廊。
果然,还没过十分钟,走廊里就起了阵阵阴风,凉到刺骨。
那风一路刮到电灯泡下,吹起了路迎酒的发丝。
路迎酒叫了句:“敬闲。”
那风停顿了片刻。
就在这一瞬间,路迎酒甩出了符纸——
事实证明他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在对方措不及的时候,符纸生效了!
只见敬闲就站在那个灯泡下,一拿着新灯泡还在换呢。
两人面面相觑。
周围死了一般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久,路迎酒往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一靠,十指交叉:“来,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敬闲:“……”
敬闲说:“我想给你换个灯泡,每次刚换上去,我刚走,又被人弄坏了。现在阳间人的素质也太差了。”
路迎酒:“……”他感觉自己被骂了。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神官是不该来阳间的,赶快回去。”
“那不行啊。”敬闲看了看灯泡,“这灯泡不换好,黑乎乎的危险。”
路迎酒只觉得自己眉心一跳:“你为什么要帮我换灯泡?或者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待在我的身边?你不是告诉我,你没有未了的执念吗?”
他是真觉得,敬闲可能脑回路有点问题。他有什么好的,值得敬闲硬是要留在阳间?
这简直是对老婆才有的待遇吧?他何德何能!
敬闲看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路迎酒的错觉,他觉得敬闲的耳朵有点红了。
路迎酒说:“你倒是讲话啊。”
敬闲:“……”
路迎酒再次深吸一口气:“敬闲,回去,现在就回去。”
“我不会回去的。”敬闲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把拉过他的,鼓足勇气说,“因为、因为我们可是夫妻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路迎酒:“……?”
路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