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她走起路来姿势十分僵硬,不知道是因为死了太久,还是因为她是一个由许多人拼凑而成的“人”。
她就这样僵硬地走了过来。身上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到地上,却没有发出声响来。她一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陈黎野,然后,如血般的双唇忽然蠕动起来,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可她声音太小,又离得有些远,声音就如同蚊子嗡嗡似的,陈黎野没听清,于是愣了愣:“什么?”
那女人一步步地走近了,一直低声叨咕着什么,渐渐地,陈黎野听清了。
“我漂亮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嘴角渐渐扬起诡异的弧度。
“我漂亮吗?”
“我漂亮吗?”
她这么问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黎野。
陈黎野不知道该回答漂亮还是不漂亮。眼看女人离他越来越近了,他闻见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于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难得的轻轻皱了皱眉。
谢人间根本闻不见什么味儿,但他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于是他把陈黎野拉了过来,贴到了墙边。
他说:“别看她,别回答。”
陈黎野:“……”
他就乖乖地看向了别处。
可那女人还是盯着他,她歪了歪脑袋,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夸张,几乎要咧到了耳朵根,还不依不饶地问:“我漂亮吗?”
陈黎野不看她,干脆仰头看着天花板。
白裙子女人仍不甘心,不死心地接着问:“我漂亮吗?”
陈黎野还是不回答。
或许是陈黎野的沉默让白裙子女人无语了,总之,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然后转回头去,接着向前走去。
就在此时,二楼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一阵热风从陈黎野和谢人间面前掠过,冲上了二楼。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那惨叫声就猛地近了——被锁定的参与者竟然被这阵无形的热风从二楼拖拽而下,同一时刻,一楼的大门忽然大开,这参与者就被拉出了门。速度极快,陈黎野看到此人在空中被拖拽成了一道残影。
等参与者被拉出门外之后,一楼门口的门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门只开了一瞬间。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陈黎野看到了。
门外架着一个巨大的锅,锅里传出开水沸腾的声音,火在锅下烧的正旺,火舌舔着锅底,把锅底烧的通红。
是“油锅”。
又死了一个了。陈黎野想,守夜人已经杀了两个人,只要再杀一个,就到了今晚的上限了。
陈黎野转过头,白裙子女人已经走出去一点了。她僵硬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滴答了一地水痕。
谢人间见他往那女人那边看,大概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问:“要跟上去吗。”
“……嗯。”陈黎野说,“想看看她会去哪儿。”
“那看看呗。”谢人间道,“跟上,走。”
或许是走平地和下楼梯的困难程度不太一样,这女人的速度比下楼梯显得快了些。但就算快了些,走的也是晃晃悠悠,说不上快。两个人跟在她身后走了两分钟,她也只走出去十米不到,估计放个王八在地上跟她赛跑王八都能跟她跑个平手。
她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谢人间伸手拦了拦陈黎野,两个人沉默地跟着她停住了。她站在原地默了半晌,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过了大约半分钟之后,她转过身,向栏杆那边走了过去。然后越过了栏杆,直接抄近路走向了温泉。
陈黎野:“……”
所以刚刚站在原地是在权衡要不要抄近路是吗。
她晃晃悠悠地走过了绿植丛,然后走进了其中一个温泉池子里。陈黎野这才想起,这些白天里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池子不知为何,一到晚上就变成了冰凉的冷水。
冷得像冰镇过似的。
女人走进池子里,仿佛感知不到那彻心彻骨的寒冷似的,缓缓地坐了下去,白色的裙子和黑色的长发都一同浸在了池里,在水里漂浮。
两人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好久。他们本以为白裙子女人还会有别的举动,可她没有,就这么坐着泡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往后蹭了蹭,直接十分安心放松地往后一靠,在温泉里半躺了下来,就在水面上露个脑袋出来,表情十分享受,就跟真的是来泡温泉度假似的。
谢人间嘴角直抽:“什么玩意儿,一个晚上才出来的鬼晃荡一圈然后去泡温泉到天亮?玩儿呢?”
陈黎野:“……”
他也很无语。
但不知道是因为谢人间是守夜人还是他这张嘴开过光,他这话话音落了还没五秒,就见温泉池水中央突然冒出了一点猩红。
同一时刻,楼上传来了惨叫声,一道热风跟着掠过了他们两人身后,不多时,一个参与者就尖叫着被拖下了一楼。
但陈黎野无暇去管。他死死地盯着池子里那一团红色,渐渐地,就见这猩红色彩渐渐扩散开来,慢慢地把整个池子都晕染成了红色。
女人见到池子变为了血池,这才反应过来,随着哗啦啦一阵水声,她慢慢悠悠地从池子里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顿时使得陈黎野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她整条右臂都消失不见了,断裂开的伤口处滴滴答答地落着鲜血,她一站起来,这些血就和温泉的冰水混在一起,一同滚落进池水中。
过了片刻后,她那条断开的手臂慢慢浮上了水面来,整个池子也都被染成了鲜红的血池。
她低头看向那条断手。沉默片刻后,开始喃喃自语。
“掉了。”她说,“掉了,掉了,掉了。”
“要换新的了。”
“换谁好呢?”
她这头话音刚落,地狱的声音就紧随其后地响了起来。
【守夜人“汤神”,狩猎结束。】
那池子里的女人似乎是被这话所感染,身影像是水波纹似的一晃,随后竟化作了水,哗啦啦地落了下去,洒在池中。而那池中的鲜血竟也跟着倒放似的慢慢消散,而之前被狂风祸害的狼藉不堪的花草桌子也都倒放似的回归原位,一阵微风习习,吹得挂在天花板边上的风铃轻轻地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