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野第一次看到谢未弦把头发散下来的时候,足足呆了两分钟有余。
因为冲击太大了。
即使过了两千年,陈黎野也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时他们已经走到一起去了,是第一次同房睡的时候。谢未弦是个很严谨的人,在人面前绝对要打扮得体,只有晚上要睡下的时候才会把头发散掉。所以,那是顾黎野第一次看到谢未弦把头发散下来。
那时夜色好深了,塞北的风雪在外面鬼哭狼嚎,床头桌上放着的烛火在晃。
谢未弦那时只穿了身里衣。他伸手一解发带,长发登时泼墨似的披了满肩。
你得承认,他是个很好看的人,虽然他平日里盛气凌人又凶神恶煞,基本上没人敢夸他,但他确实是个好看的人。
他把头发扎上去时看上去英气凌厉,但那头长发若是一散下来,整个人就会看起来柔上几分。
这一柔,就要了亲命了。
那时,境安侯谢未弦把头发一散,然后伸手把散到脸旁的头发往耳朵后一捋,转头看向了陈黎野,就见他正满脸怔愣地看着自己。
谢未弦愣了一下。
然后,他问顾黎野道:“怎么了?”
守夜人谢未弦把头发一散,然后伸手把散到脸旁的头发往耳朵后捋了捋,转头一看陈黎野,就见他正满脸怔愣地看着自己。
谢未弦愣了一下。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熟悉,令他不由得感觉这好像情景再现。
于是恍惚间,他又将两千年前的话问出了口。
“……怎么了?”
陈黎野也又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忽的轻笑了一声。
“没有。”他说,“觉得你好漂亮。”
谢未弦得到了这么个答案之后,也无奈笑了一声。
他笑骂道:“也不知道换句话。”
陈黎野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说:“因为真的漂亮。”
“知道了,吃你的饭吧。”
陈黎野突然心情就变得很好,于是一点头,又端起碗来嗦起了面条。
谢未弦抓起身上的上衣就脱。一瞬间,他上身的那些早已痊愈了数年的深浅不一的伤口又一次暴露在了陈黎野眼下。陈黎野的好心情当即如遭雷击,谢未弦死时的场景又一次浮到了他眼前来。
因为自己造反太晚而导致悲剧发生的罪恶感又一次袭上了陈黎野的心头来。他眼睛里的光骤然消失,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顿,顿时感觉食之无味。端着碗呆了半晌后,他就慢慢地把碗放到了桌子上,转头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刚好套完了两件衣服,身上的那些伤被牢牢实实的盖住了。
他挑的那一身衣服上半身是一件白色短T和一件套在外面的格子衬衫,短t上面还写了一行英文,可惜谢未弦那时候没人知道英文是什么,他没学过,也压根看不懂这是个什么句子。
把上身衣服都换好之后,他就转过头来,问:“怎么样?”
他照不了镜子,也只能问问陈黎野了。但这一回头,他就看到了陈黎野正表情不是很对的看着他。
陈黎野在看他身上,但谢未弦很清楚,绝对不是在看他的衣服。
他只愣了一瞬就想明白了。
陈黎野心里的罪恶感在作恶。
虽然他平时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对自己造反太晚这件事带有深深的自责心理。谢未弦成了这幅样子,他当然会认为是自己死了的错。他若是没死,若是早点造反,那谢未弦也不会有那一夜。
谢未弦无奈笑了一声,绕过沙发,走到了他跟前去蹲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道:“别想了,不是你的错。”
陈黎野没吱声,还是很不开心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就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得满眼都是难过。
“……别这个眼神。”谢未弦道,“感觉我又做错事儿了似的。”
“……没有。”陈黎野垂了垂眸,把脑袋深深的低了下去,闷声道,“你没错。”
“你也没错。”谢未弦说,“那个时候……没办法的。”
陈黎野没说话。他这个样,就是在无言地告诉谢未弦“是我的错”。
谢未弦叹了口气,唤了他一声:“陈黎野。”
陈黎野没抬头。
谢未弦无奈,微微站起身来后又伸出了手,把他的脸轻轻捧了起来,硬是逼着他抬头了。
“看着我。”他说,“听好了,你没错,那不是你没有提前谋反的问题。我杀了那么多人也是我愿意,现在你愿意陪我也是你愿意,你跟我本来就是两厢情愿,谁都没有错,好吗?”
陈黎野眼圈又微红起来。
“别哭。”谢未弦无奈道,“你没有错,就算你早就反了,他们也一定有别的办法对付我。这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很多,你也不能保证所有边境军都对我忠到愿意跟着我一起反的份上,人性难说,里面说不定会出叛徒的。再说凤恍那么精,他既然知道你跟我的关系,那说不定早就查的很深了。驿站里本来就有他的眼线,那么多空白的信里多出一张那样的,他肯定会发现不对劲。也就是说,就算你提前反了,咱俩也不一定能比现在好。”
陈黎野抿了抿嘴,闷声道:“但……,确实是我……误了事。”
“你没有。”谢未弦道,“你没有错,黎野,他们从小就那样教你,你父亲临死前还那么要求你……顾家都在你身上,不是你的错。”
陈黎野吸了口气,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说:“可我辜负你了……”
“你没有。”谢未弦说,“你在那里撑了三天想等我,现在也还爱我,还愿意在地狱里陪我,哪来的辜负?你哪里有错?”
陈黎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话还没出口,谢未弦就又紧接着开了口,把他的话都堵了回去:“你给我记好,陈黎野,你没有错。”
“别再怪你自己了,没有人怪你。”谢未弦说,“别有负罪感,我才是你真正的罪。”
陈黎野被他这话说的一哽。
谢未弦说着说着,就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耳垂,随后又倾身过去,凑到了他跟前,轻轻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陈黎野最受不了这个,眼泪当即决堤而出。
谢未弦一松开他,一低头,就看到陈黎野眼睛里又有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
谢未弦无奈得很,叹了一声后就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拍着后背轻轻晃着哄,哄小孩儿似的。
“没事儿啊。”谢大将军一边拍着他一边哄道,“都过去了,没人在乎那些了。”
陈黎野在他怀里轻轻抽噎起来。
谢未弦没再说话了,就那样轻轻地拍着他后背哄他。他知道,再多说也没用,陈黎野有多看重他,这份罪恶感带给他的痛苦就有多大。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就只有他能杀死陈黎野的这份罪恶感。
“我不后悔,陈黎野。”他只能说,“真的不后悔。”
他没有说不后悔什么。可能是不后悔爱他,也可能是不后悔那天晚上杀了那么多人,又或许是不后悔为此成为了守夜人,在地狱深处辗转千年。
不过更可能是这几个都有。
陈黎野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哭好了之后,就慢慢地抬起了头来。
谢未弦松开了他,低头看了下去。就见陈黎野还红着双眼,有些难过的看着他,看起来有点委屈巴巴。
“……眼睛有点疼。”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