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瑾的目光越过吕守一,看向他身后?蜂拥而至的铁甲军。
“吕公公。”
吕守一回头,惊见阳奇峰和他身后?全副武装的铁甲军,再也无暇顾及旁的事,也没心思管裴云瑾已经抱着林萱大步离开。
吕守一怒道:“我竟不知铁甲军何时投靠了滇州。”
相?比吕守一的愤怒,阳奇峰反倒从容许多?:“吕公公说话可要有证据。”
吕守一额角青筋毕现:“你跟镇南王世子裴云瑾沆瀣一气,把人从我手里夺走,还要我拿出什?么?证据?”
“吕公公,您误会了,我是奉旨来保护贵主的。”
阳奇峰面无表情,手一抬,他身后?的铁甲军利刃出鞘,拔刀杀向刚才嘲笑过林萱的太监们。
上一刻还在嘲笑林萱不像个主子的太监,没来得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脖子已经被刀划开,他们看见自己身体里的鲜血从伤口井喷出来,喷向身外的石子路上。
站在吕守一身后?的吕明方,脸色苍白?,他微微张开嘴,正要求干爹想?办法救救自己,可是他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完全被吓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颤抖的□□,汩汩留下?腥膻液体。
地上的尸体被扔到御花园的湖里,传说中养了两百年的锦鲤闻到血腥味,纷纷浮出水面,嘴巴大张,一口一个,吃饱后?又重新潜回水底好眠。
石子路上的血迹很快被冲洗干净,只有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林萱被裴云瑾从湖中打捞起直到现在,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
林萱没有回青玉宫,她被裴云瑾带回了晴云阁。
晴云阁的案几上摆放着贵重的纸墨笔砚,纸是前朝薛美?人写明月赋的明月笺;笔是镇南王猎的一只黄皮子的尾巴做的,笔杆是上好的羊脂玉;砚台是方玉书斋出的极品香墨。
这些东西,里面随便?一样都能作为民间书香门第?人家的传世之宝,却被裴云瑾拂扫在地。
他抱她坐在上面,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的看她:“吕思净呢,他不是你的哥哥吗?他就是这样保护你的?”
“萱儿,你为了别人跟我翻脸,我不生气。”他抚摸着林萱湿漉漉的头顶,眯起眼睛:“可你至少应该找个跟我差不多?的,你为了吕思净那样一个阉人跟我置气,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冷。”日头已经西斜,气温降下?来,林萱浑身湿漉漉,被冻得瑟瑟发抖。
裴云瑾仍在生气,不想?理她。
他打开十?八罗汉纹竹盒,拿出一盘伽蓝香点上。烟雾腾腾散发出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平静。
林萱害怕他这个样子,吓得要从案几上跳下?来,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不许动。”
他走过去,摸摸她脸,在她葡萄似的眼睛上轻轻摩挲:“上午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刚才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又是怎么?回事?我原以为你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才能那样轻易将我送你的玉镯转赠旁人。”
“林萱,你真没让我失望,你不仅对别人狠,你对自己更狠!”裴云瑾说完这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她隔着屏风看见侍女们提水走进来。
妍韵正好奇世子今日怎的这么?早便?歇下?,忽听见里面传水,便?放下?手中刺绣,亲自去给他收拾换洗衣物,送去书房。
侍女们提着水正要往桶里倒,听见裴云瑾说:“把水放下?就好,再去多?提几桶过来。”
没多?久,屋子里已经摆好几桶热水。
侍女们退下?,只有妍韵还留在屋内。
她主动上前替裴云瑾宽衣:“世子,让奴婢服侍您洗沐吧。”
裴云瑾不自觉的看了眼屏风的方向,皱了皱眉:“不用,你退下?。”
妍韵正是花样年华,削肩细腰,蜜桃熟透,她杏眸浮上羞涩,声音缠绵又情怯:“王爷叫奴婢来京城,是来伺候世子的。”
说完,她主动把自己的衣服解开,颤颤巍巍的把身体贴过去,春情溢满桃腮。
“把衣服穿上。”裴云瑾往后?一步,表情冷漠,“退下?。”
妍韵再度被他拒绝,只有满腹心酸,她勉强维持着平静,把衣服穿好,给裴云瑾行了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裴云瑾把门栓好,越过屏风,见坐在案几上的那个人歪着头,一双灵动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上翘的嘴角充满着跃跃欲试,又可爱又可恨。
他走到桌前,拎起已经冷掉的茶喝了几口,抬眸看她:“不冷吗?”
林萱一门心思看热闹,早忘了冷。
裴云瑾冷笑:“看来贵主是想?要我亲自伺候你洗沐!”
林萱吐吐舌头,跳下?案几,飞奔向盥室。
不知是因?为在水里泡了太久,还是因?为这一路都是被裴云瑾抱着回来的,或是因?为刚才跳的那一步动作太大,在她即将靠近盥室时,不小心把脚扭了。
听见“啪”的一声,裴云瑾丢下?茶杯,大步朝外走,看她摔在地上,不怒反笑:“原来贵主是铁了心要我亲自伺候你洗沐。”
她都摔跤了,正疼得厉害,他还要取笑她。
混蛋!
林萱在让他把侍女叫进来伺候她和裴云瑾亲自伺候她之间犹豫了一瞬,最终认命的选择了后?者。
他好像很生气,虽然?林萱并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林萱为了拿捏住气势,显得自己输了也没那么?难堪,故意换身礼服去的司礼监。这身礼服繁琐复杂,穿上去麻烦,脱下?来也要费好长时间。
裴云瑾解开她的白?玉绶带,握在手中,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问?:“想?清楚该怎么?道歉了吗?”
林萱低头,抓住他摩挲在腰间的手,自己解开了缂丝鸾雀大带,丢弃在地:“我、我自己能解决的,你别管了好不好?”
裴云瑾笑,也不知她说的是吕守一的事,还是指伺候她洗沐这事,他抬起她的下?巴,道:“怎么?就被人沉到湖里了呢?你不是最怕水吗?”
这样逼问?她,裴云瑾自己也不忍心,可他必须让林萱明白?,她究竟傻在哪里。
除去大带后?,还有一层层的织锦,她宽衣解带,渐渐露出白?细瘦削的肩,心里却想?着:他这么?生气,我该怎么?哄?
她抬眸看他,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粼粼波光,宝钗珠坠褪下?,黑发披散在肩后?,容色明艳,不说话时楚楚动人,一开口就要惹人生气:“你耍赖!明明早上答应过我的,吕守一让我自己杀。”
区区吕守一而已,不过是林冲渺身边的一条狗,杀或者不杀,在裴云瑾眼里都是小事。
这个人的存在,对裴云瑾而言,甚至是有好处的。比如,她会为了这件事而求他。
每次林萱用这种声音求他,都令他心颤,令他悸动不已。
像他这样的人,事事顺遂,很难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唯有眼前这个谎话连篇的小姑娘,他心念已久,却始终难以琢磨透。
他这样什?么?都不缺,也无人管束的人,总喜欢去挑战一些有趣的事。
“水快凉了,先洗吧,一会再说。”
林萱站在浴桶中,脑袋微微往后?仰,裴云瑾舀了一勺热水,从她发顶往下?冲。林萱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在她的头皮上轻轻揉捏,空气里弥漫着木樨花膏子的香味。
她泄气的耸肩长叹,又多?了一次难忘的羞耻记忆。
林萱明白?裴云瑾只是贪图她的好颜色,而她却是真心仰慕他的。上辈子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像是天神般降落在她眼前,杀了那些企图侮辱她的士兵。
这辈子再相?遇,他一次又一次带她走出困境。
她的羞耻心并非源自于裸裎相?对的困窘,也并非源于她对陌生情潮的恐惧,而是源于她在裴云瑾这里无法获得尊重。
所以她才反复跟裴云瑾强调交易二?字,有交易,就能代表他们之间有互相?利用的价值。
连吕守一都觉得,她跟裴云瑾相?处得近,只是因?为她想?找颗大树依傍。
裴云瑾呢?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林萱侧过头去看他,想?从他眼睛里找到答案。
这样的担忧,像是连日大雨过后?慢慢上升的湖泊终于摧垮护堤,水漫出去,淹没了隐隐萌芽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