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苏苏抱着容祁回到自己的住处,将他放到床上,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体里灌输妖力。
她方才急着保下阳俟的命,损失了许多力量,这会儿妖力还没恢复,随着她这样不要命似的输入,很快脸色就变得苍白。
弓玉从外面飞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
他本想出声劝裴苏苏,可转而想到,恐怕自己劝了也没用,反倒会打扰她,于是就闭上嘴巴,安静地坐在一旁。
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弓玉连忙出去。
月光下,门外站着以步仇为首的诸位大妖,个个面带敌意。
“王上在里面?”步仇往昔总挂在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冰寒,声音也仿佛淬了一层寒霜。
弓玉不动声色地拦在门口,“是,王上正在做重要的事,还请诸位大尊在外面稍作等候。”
“什么重要的事,不会是在给那个魔域的奸细疗伤吧?”项安嘲讽道。
弓玉神情一僵,明显被他说中。
“那个容祁重伤了阳俟,现在阳俟生死不知,难道王上还要护着他不成?”
“我就说王夫失踪了百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原来他根本就是魔域派来的奸细,别有用心。”
“这件事,王上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众妖言辞激烈,弓玉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这件事,王上定会处理好的,诸位大尊莫要着急。”弓玉冒了一头的汗,急得焦头烂额,只能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可他的话显然没什么作用,大妖们依旧群情激愤,要不是裴苏苏在位多年,积威尚在,恐怕早就有人忍不住闯进屋里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屋里的裴苏苏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外面站着的大妖们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有人开始按捺不住。
步仇伸出手臂,拦下走在最前面,准备推开弓玉,强行闯进屋的项安,“项安,我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项安回头,神色不愉地看向他,“步仇,难道你看不出来,王上早已被那小子迷惑了心智?”
“我们应该相信王上。”步仇沉着脸道。
“相信?呵,相信能有什么用?相信她就能让阳俟好起来吗?与魔域的决战在即,王在这个时候护着一个魔域奸细,这不是寒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吗?”项安语带讥讽,激动地说道。
他的话,引起了很多大妖的附和。
步仇舌尖抵了下腮帮子,有些烦躁,“王上不会那么做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项安冷哼一声:“王上会选择如何做,你我心里都清楚。若王上真的想处置那个奸细,现在就应该把他交出来,而不是那么着急地带他去疗伤。”
“是啊,王上心里如果还有妖族,还知道顾全大局,就该亲手斩杀容祁,以证决心。”
“不论怎样,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擅闯王上的住所。”步仇向前迈出一步,与弓玉并肩站在竹屋门口,拦住欲闯进去的其他人。
“行,你就死心眼吧。”
项安咬了咬牙,想到自己根本打不过步仇,最后只能意味不明地往竹屋里看了眼,然后气愤地甩袖离去。
步仇是除了妖王以外,妖族的第一高手,在场的大妖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现在也不是内斗的时候。
在步仇说出这句话之后,其他人尽管心中仍存着不满,但总算是没人再想硬闯进去了。
步仇和其他人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明月高悬,都没等到裴苏苏出来。
“步仇,你们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过来。”裴苏苏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是。”
可他们应下后,却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依然选择等在外面。
弓玉看在眼里,愁眉紧锁,在心里忍不住担心。
看样子,众位大妖都对容祁十分不满,这件事怕是不好解决了。
*
第二日清晨,竹屋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步仇等人在外面等了一夜,身上带着露水的凉意,迈步走进屋里。
容祁依然昏迷着,此时正独自一人躺在内室。
外间宽敞,站下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显拥挤。
裴苏苏坐在首位,清丽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倦意,看到众人进来,明知故问道:“说吧,你们有什么想法?”
“王,容祁隐藏身份,潜伏在您身边,定然图谋不轨,请王不要因为私情,耽误了大事。”项安向前半步,有些急切地说道。
裴苏苏放下手中茶盏,淡声道:“容祁虽是魔修,但他与魔域无关,而且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他从未瞒着我。”
“说不定这只是他为了让您打消防备的伎俩,”项安站在堂下,定定地看着裴苏苏,“不管怎样,魔修与我妖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既然身为魔修,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说过,容祁与魔域无关,他是无辜的。”裴苏苏道。
“难道我们妖族的幼崽就不无辜吗?”项安的语调蓦地拔高,“王,那么多幼崽惨死在魔修手里,您若是心中还有妖族,就该把容祁交出来。”
“即便容祁真的与魔域无关,他重伤了阳俟大尊是事实,就不需要受到任何惩罚?”
“王上,我们都知道您和王夫情深意浓,可您是一族统领,是我们所有人尊奉了百年的王。您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整个妖族。眼下我们妖族与魔域决战在即,切不可因为一个容祁,动摇了所有人的战意,请王上三思。”
裴苏苏缓缓阖上眼眸,不再开口,但她要护着容祁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项安等人还在情绪激动地说个不停。
他们一个个义正辞严,可这些话语里有多少是为了妖族好,有多少是为了他们的私心,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步仇走上前,对着上首的裴苏苏拱了拱手,“王,容祁的命可以留下,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继续修炼了。”
“你这是何意?”项安不悦地看向他,“现在阳俟生死未卜,你要我们就这么轻易放过容祁?”
步仇并没有理会项安,而是继续对着裴苏苏说道:“王,容祁的力量太过诡异,刚迈入化神期的他,竟能一招将合体期巅峰的阳俟打成重伤。若是继续留着他的修为,我们谁都不可能放心,更不可能允许他留在妖族。
“我知您舍不得杀他,那我们便各退一步——只要您亲手废了容祁的修为,拿他的元婴给阳俟疗伤,他重伤阳俟这件事,我们就不再追究。”
阳俟的妖丹被魔气侵袭,已经出现裂纹,容祁的元婴是最好的药。
若是不这么做,阳俟危在旦夕,醒过来的几率很小。
即便他运气好能够醒过来,也会因为伤到根基而实力大损,且以后修为再难寸进。
步仇说完,饶含也红着眼看向裴苏苏,一字一顿道:“阳俟天赋平平,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修为,若是他醒来,得知自己以后修为都不能寸进,那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王,我与步仇阳俟,从未用百年前的恩情要挟过您什么。但这一次,我求您看在阳俟当年也出了力的份上,救救他吧。”
饶含这话一出,裴苏苏顿时呼吸一滞,眼睫颤了颤,重新睁开双眸,眸光晦涩。
她复杂的眼神看向步仇和饶含,又扫向站在堂下满面愤怒的其他人,一颗心像是被大掌用力攥住,涌上浓浓的挣扎和无奈。
若是昨夜,容祁没有突然出手伤人,事情怎么都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可那时候容祁不知为何突然实力大增,出手太过迅速,连她都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没能及时拦下他。
只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用了。
“饶含,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项安好奇地问道。
饶含和步仇对视一眼,并没有解释。
此事事关裴苏苏的命脉和弱点,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裴苏苏叹息一声,“你们先退下吧,我会好好考虑此事。”
步仇提醒道:“王,在昨天容祁毁了一颗邪魔珠之后,剩下的邪魔珠便开始有了魔气逸散的征兆,我们必须在邪魔珠彻底失去作用前,尽快前往魔域。而在出发之前,关于容祁的处置就该做好决定,不然怕是……”
怕是前去魔域的所有人,心里都有怨气,对接下来对敌极为不利。
“我知道了,最迟今晚便会给你们答复。”
得到裴苏苏这句话,步仇等人才终于退下。
待众妖走后,屋里只剩下裴苏苏和弓玉二人。
弓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裴苏苏,“王,要不然,您还是废了王夫的修为吧?”
眼下的情形来看,步仇大尊他们愿意让步,只是让王上废了容祁的修为,没要他的命,已经很仁慈了。
裴苏苏喉间一涩,呼吸不由得加重几分,苦笑着道:“废了他的修为,说得倒是轻巧。”
她自是知道,容祁对这来之不易的实力有多么看重。
若是真废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修为,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可是,如果您不这么做,王夫的命怕是保不住。”弓玉叹声道。
容祁做错了事情,若是不惩罚他,不仅会寒了众妖的心,让裴苏苏在妖族失去威望,更会反倒将容祁推到风口浪尖上,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裴苏苏是修为高深不错,可她必须在邪魔珠力量逸散之前,带领众妖前往魔域,夺回伏妖印,最迟明日便要出发。
她一走,容祁孤立无援,心怀怨恨的妖族众人肯定会对他下手。
即便让容祁逃走,如今他魔修的身份已经暴露,除了魔域,还能逃到何处呢?
而以妖族和魔域现在水火不容的态势,容祁离开妖族,去到魔域,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唯一的办法,只有废了容祁的修为,拿他的元婴救活阳俟大尊,平息众位大妖的怒火,才能保下他的命。
想到那个会亲昵地抱住她手指,会在她手心撒娇的小元婴,裴苏苏眼眶发涩,紧咬下唇,喉间涌上一阵哽意,内心痛如刀割。
容祁的元婴,是在她的指点下,一点点被温养得越来越有灵性的。
可以说是她看着容祁的元婴长大,与其无比亲近,情分不凡。
让她拿他的元婴入药,她如何舍得?
裴苏苏心中苦涩,“伏妖印落在魔修手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并非一定要夺回来不可。”
听明白她的意思,弓玉急忙说道:“可是王上,此次我们有邪魔珠,机会难得,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夺回伏妖印就难了。”
邪魔珠一共就这么二十多颗,若是等它们魔气逸散,妖族就再也无法渡过死梦河。
错过这次机会,不仅无法帮那些被残害的妖族幼崽报仇,伏妖印依然留在魔域,对于妖族来说,也会是个巨大的隐患。
“若真的没有夺回伏妖印,众位大妖只会对王夫更加怨恨,您能护得住王夫一时,难道还能护他百年,千年吗?再怎么小心,也总有疏忽的时候,您总不可能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一辈子。”
裴苏苏很清楚,弓玉说的这些,全都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正是因为内心无比清楚,才更让她觉得痛苦绝望。
除非她放弃妖王之位,抛开所有的事情,不顾一切地带着容祁彻底远离妖族,寻个隐秘之处生活,不然怎么都无法保他安然无恙。
“王夫应该是最近几年才修为全失的,凡人服下灵果,也能有两百年寿命,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断元竹,便可让王夫重新修炼。
“而且,昨日王夫忽然性情大变,出手伤人,说不定就是受了魔气影响。再这样下去,难说他以后会不会变成嗜杀魔头,在魔气中彻底迷失自我。
“王,您不是一直都不希望王夫成为魔修吗?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斩断他修魔之路,让他从此以后,专心修正道。”
听完他的话,裴苏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道:“弓玉,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
“王上……”弓玉还想说什么,对上她泛红的眼眶,最后还是没有再劝下去。
罢了,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些道理,想必王上心里比他更清楚。
王上会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弓玉走后,裴苏苏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容祁,还未开口,就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淌出来。
她的指甲嵌入掌心,艰涩开口,压抑的嗓音微颤,“夫君,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百年来,这是裴苏苏第一次如此无助,彻底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今日的场景调换,闻人缙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她不是闻人缙,也永远都没办法像他那么成熟沉稳,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若是闻人缙已经恢复记忆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告诉她该如何选择。
到底是废除容祁的修为,保下他的命,还是放下自己身为妖王的责任,不管不顾地带他离开?
她到底要怎么做?
*
宁阳焱刚出关,在道阳真人的陪同下,视察如今的问仙宗。
“前面发生了何事?”见前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宁阳焱问道。
“不知,”道阳真人摇了摇头,“师祖可要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