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转身跳进门去。便看门房里头,薛家两个门子正恭敬的陪着两个青衣道士,一个赫然就是忠顺王府的郡主司徒明徽。虽已见过数次,薛蟠还未免疫,好一阵子才收回目光转投另一人正是她的那位老仆。薛蟠忙上前合十行礼“阿弥陀佛。明道长,别来无恙。”
徽姨微笑还礼“不明师父安好。”
遂恭恭敬敬让入书房。徽姨看了外堂那个“钱”字少不得好笑;又看看书房内的“佛祖心中留”,摇头道“偏是你小子顽皮。”薛蟠笑嘻嘻打发人去请卢慧安和小朱。
原来,自打和离之后裘家便玩起了舆论攻势。一面裘二老爷做出痴情不渝的模样、茶不思饭不想人也瘦了好几圈,一面茶楼酒肆里四处都是郡主薄情狠心的议论。徽姨偶尔出门见个人,不论娘娘太太皆劝她回心转意。这还罢了,最烦心的是她们每人预备了一整套收拾二房侍妾的法子,老先生似的传授硬要传授给徽姨。徽姨耐不得,便让王府对外宣称郡主身子不爽利、在家中养病,自己溜到江南来游玩。
薛蟠摇头道“好可惜。这么多聪明周全的女子,大好精力都放在对付丈夫的小老婆上了。”
徽姨随口道“不然她们有那些精神做什么去”
薛蟠微笑“待会儿见了慧安道长,您老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小朱已赶到了。掀开门帘子便先喊“徽姨您可算出京了”乃欢喜得蹦蹦跳跳像个孩子。三人说了会子路上和京中的话。
一时卢慧安进门,尚未看清楚人影劈头便是一句“姓薛的你自己闲混还打扰我我今儿有多少事儿要处置你知道么”
吓得薛蟠“嗷”了一声,委屈道“徽姨,你刚才说谁天生的仪态端方、气度和顺”
徽姨此时已正与卢慧安脸对脸看了个正着,二人皆大惊。半晌,徽姨不禁说“这这真是香兰么”
卢慧安红了眼眶子欲上前行礼,闻言立时鼓起腮帮子“郡主别喊那个名字。”
小朱与薛蟠互视了一眼,齐声抚掌而笑“原来你真名叫香兰”“好俗啊怪不得不肯说。”“简直俗不可耐”“举国每个村子至少能找出两个香兰,金陵城里至少有两千个”
卢慧安跌足“闭嘴”
谁闭得住啊“哈哈哈哈”那二人一阵无良大笑。
徽姨啼笑皆非“名字有什么好笑的。难道阿朱就不俗么”
朱薛齐声喊“不俗”
薛蟠道“取的人多自然成俗。”
小朱接口道“要么咱们去街面上找找,能有几个叫阿朱的、几个叫香兰的。”
卢慧安沮丧道“偏我不知道张子非的原名,不然还能死个道友保贫道。”众人又笑。
这般打一回岔,久别重逢之感慨荡然无存。商议后,便当徽姨是姚大夫家的亲戚,暂住小西院。
数日后,吃罢晚饭,小朱奉命将薛蟠喊了过去。只见朱婶与徽姨皆正襟危坐,仿佛有什么要紧事。薛蟠有些愣,扭头看小朱。小朱摇头示意不知。二位女士让他俩坐下,方慢慢说起来。
原来前几日贾元春忽然来金陵,之前连封信都没有,朱婶已觉得有些古怪。薛蟠恐怕扬州的贾琏着道,当即打发人赶过去提醒;于是次日他便遇上了卖身葬父。朱婶看这两件事连得太紧,那位美人若非当真欲卖身葬父者,保不齐是跟着元春一路从京城来的。方才薛宝钗跑来小西院求零嘴儿,顺带说了句话京里来的元姐姐不爱说话,时常发愣。朱婶立时猜,逼着这姑娘逃离京城的,只怕不单是险些被人挡刀。
薛蟠懵了。半晌才说“不单是挡刀那难不成出了更过分的事他们也没机会啊”
徽姨摇了摇头“郝家背后立着当今圣上。也只对付不了太上皇罢了,给一个小姑娘布罗网还不容易。”
朱婶沉着脸道“郝家明面上一无官职二无钱财三无名声,又非要谋贾大姑娘不可;偏贾政和史太君皆最爱慕虚荣不过。之前下了那许多的套子皆不成事。除了生米煮成熟饭,怕是已没有别的法子了。”
薛蟠只觉一股无名火从脚底直撞天灵盖,攥紧双拳呼吸急促。良久他道“我知道了。此事只当二位长辈毫无察觉,是我自己想到的。”二位女士点头。和尚告辞而去。
回到自己院子,薛蟠烦劳法静去外头巡视,寻了个借口命丫鬟将元春请来。
一瞧元春眼圈子乌黑、面色疲然不堪,薛蟠便知道事儿不大好。思忖片刻,他正色道“元儿,有件事我再说一遍。咱们是亲人。不论发生什么事,哥哥都会站在你这边。让什么狗屁规矩、世人的俗见都滚蛋”
元春浑身一颤“薛大哥哥说什么呢”
薛蟠心里愈发明白了。深吸几口气,尽量和缓道“你别怕,千万别怕。咱们手里的能量并不小,可以保护你”说着他有几分心虚,乃摇头道,“咱们还是太单纯了。知道他们不要脸、知道他们没底线,竟没想到能到这份上。呵呵,也是。人家全家都是拿婚姻搭桥、踩着人命一路走过来的。咱们活到现在也没见过几滴血。”
元春身子已经瘫软,唯两只手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半句话说不出来。
薛蟠不是想逼她,有件事非问出来不可。乃道“你若不想说话,只摇头或点头便好。”元春点点头。薛蟠闭目片刻,轻声问道,“你离京也有两个多月了。月事如何”
元春骤然如遭雷劈,整个人都石化了。
薛蟠登时明白了。这孩子不止遭了性侵,而且人家是算好了日子的。只怕腹中已有胎儿,正是那郝家老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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