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容易。”薛蟠道,“贫僧这就让人取四皇子的画像来。”
甄瑁奇道:“你为何有四皇子画像?”
“不止四皇子。”薛蟠道,“太子、端王世子、庆王世子几位都有。旧年他们不是来了一大窝么?既到金陵,哪有不去秦淮河逛窑子的?贫僧怕手下的姑娘不留神得罪了谁。”
甄瑁皱眉:“日日逛窑子的男人有什么好。”
“甄大爷,说这话您老不嫌舌头疼?”薛蟠鄙视道,“你本人只差没住在窑子里了。”
甄瑁摇头晃脑:“我又不是什么好男人。你个和尚还开窑子呢。”
“贫僧好赖还写诗呢。人家孙溧好赖还中了举人呢。你就是个24K纯纨绔。”
二人贼嘻嘻对笑。甄姑娘已蔫了。
“综合考量,做道姑最合适。自由自在不受约束,还与甄家无关。”薛蟠乃站起来,“你们俩先坐坐,贫僧去喊人取画像。”
“不必了。”甄姑娘忽然说,“他是。”
“阿弥陀佛。”
甄姑娘定定的道:“我还不至于为了他自轻自贱到做小妇姘头的份上。”
“对!”甄瑁喜道,“我妹子必得嫁个实心实意的好人家。”
薛蟠强绷着脸劝道:“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纵然你们俩日后移情,好歹曾经爱过。大妹子想清楚。区区身份没什么大不了,当道姑也挺好的。贫僧真不是说反话。”
甄姑娘站了起来。“我今生不再见他。”
“可他是皇子。若他想见你?”
“我说不见就不见。”甄姑娘甩手而出,沿着长廊蹬蹬蹬跑了。
甄瑁松了口气。“我的皇天佛祖!”乃瞪薛蟠,“你个破和尚胡言乱语什么!什么道姑姘头。”
薛蟠微笑道:“甄大哥,想要撮合一对有情人,最好的手段就是试图拆散他们。因为他们全部精神皆用来对付外人,愈发情比金坚。”甄瑁一愣。“反之亦然。甄大妹子认得四皇子的时间不长,所以情深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少男少女一见钟情。来得快的感情必然去得快。甄姑娘需要的是冷静。但凡咱们不反对她,又告诉了她将要面对什么境况——看,她这不是冷静下来了?”
甄瑁点头抚掌:“原来如此!多亏了你,我请你吃酒。”
“今儿可累死我了,明儿吧。”
“成。”
甄瑁遂带着妹子回家。这些日子甄姑娘时不时去看外祖母,打从今日起她推身子不爽利、不去了。
那头薛蟠告诉夏婆婆,甄家大概不会把甄姑娘送入端王府。夏婆婆问缘故。薛蟠道:“小姑娘不愿嫁入天家,嫌礼数太多。”
夏婆婆诧然:“如今的姑娘竟这么惫懒?”
“太平盛世嘛,姑娘一代懒似一代。”薛蟠愁道,“贫僧的妹子连日常锻炼都不想做。”
甄姑娘之事当然没完。数日后,甄二爷出门会友回来,喜得步履飘然。又过了两日,甄二爷神秘兮兮打发个丫鬟给甄姑娘送信,约她去后花园子水阁相见、有要紧事。甄姑娘心情不好,本不愿意动弹;闻言只得强打精神去了。
却看甄二爷笑盈盈给妹子作了个揖,悄声问道:“听闻大妹妹近日身子不爽利,可大好了?”
甄姑娘与他一母同胞,懒得多礼,恹恹的道:“没呢。”
甄二爷顿时敛了笑:“什么缘故?可请了大夫不曾。”
甄姑娘摇头:“只歇息几日便好。二哥哥不是说有要紧事?”
甄二爷又笑了。“大妹妹前阵子在外祖家,可是放了一只风筝?”甄姑娘一愣。甄二爷提醒道,“一只大蜻蜓。”
甄姑娘岂能不记得那风筝?丫鬟说得明明白白被谁捡走了。她便是因为这个才壮起胆子托甄瑁替她约见不明和尚、想求主意。显见人家已寻上她哥哥了。白白翻来覆去了几日,猜度他究竟是不是冲着甄家来的。到如今已洞若观火。
甄二爷见她神游天外,以为想不起来,忙比划道:“这么大的一只,红色的极喜庆。翅膀上点了黄花,尾巴后头还缀着两个飘带。”
甄姑娘没精打采微微阖目:“放都放了,谁还记得。再说也不止放了一只。别的姐妹亦有蜻蜓的。”
甄二爷拍手:“不是旁人的,是你的。”
甄姑娘想了想:“不对。我记得我那只是草绿色的,不是红的。红的仿佛是……哪个妹妹的来着?”
甄二爷神色微变。眼珠子转了转,他正色道:“大妹妹,那红风筝必是你的。”
“都说了不是。”
“那风筝如今在一位贵人手中。”甄二爷低声道,“他满心以为是大妹妹的。”
甄姑娘愕然,站了起来。“二哥此言何意?”
“妹妹!”甄二爷恳切道,“若得此人相助,你哥哥的前程便有望了。你看瑁大哥哥成日吃酒听戏不务正业的,甄家岂能托付与他?……”
甄姑娘脑袋嗡嗡作响,听不清她哥哥后头的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甄二爷可算说完了,枯苗望雨般看着甄姑娘。甄姑娘深吸了好几口气,忍住泪轻声道:“好歹瑁大哥哥没预备把我卖了换前程。”转身要走。
甄二爷“腾”的站起来,低吼道:“那还不是因为他生在长房!他天生就有前程。他与宝玉一对儿草包,只命好投生在大太太肚子里罢了。我样样强似他们。”
甄姑娘浑身冰凉,背对着她哥哥张口数次皆咽了下去,最末颓然道:“既是哥哥有本事,今年当着秋闱之岁,可大展奇才也。哥哥投生在请得起先生的人家,总强似凿壁偷光。愿哥哥高中举人,前程似锦。”乃头也不回走了。
甄二爷呆若木鸡。良久,拿起案头茶壶狠狠朝地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