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半分不恼,恭恭敬敬请她们进去。
这宅子不大,只有两进。顾念祖正在书房读书。书房门开着,并无帘子。书童也不通报,领着两个女人直入屋内,笑嘻嘻道:“先生暂歇,来客了。”
顾念祖放下手中的书扭过头来。元春莫名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偏实在不曾见过。却看他含笑起身一躬到地:“见过道长。”
妙容打量了他半日,元春轻轻摇头。顾念祖又朝元春行礼。贾元春淡然道:“顾先生,你与杜小姐并非同类。”
顾念祖答道:“男女本非同类。”
“顾小姐乃性情中人。纵也俏皮玩耍,心思皆直白。而顾先生脸上犹如带着面具。”元春冷冰冰道,“我瞧不出你究竟良善不良善。”
顾念祖眼中露出一丝欣赏,道:“良善不良善须分人以待。朝廷中岂能过于良善。杜老大人待奸佞亦不良善。”
“顾先生待良善能良善否?”
“姑娘信不过我?”
“对。”贾元春道,“请顾先生明言。你是否会为了利益枉顾良善。此利益未必是钱财,也未必是官职。”
顾念祖含笑道:“既非钱财也非官职,还能是什么。”
元春侧头告诉妙容:“若是杜老大人之类的人物,必昂首挺胸斩钉截铁说,某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之类言语。此人欲寻借口糊弄我,显见不是良善人。”
妙容点头:“不错,是这么回事。”
顾念祖思忖道:“敢问姑娘,这天底下有多少良善人能立于朝堂?”
“不多。”元春道,“然妙容道长嫁女儿,自然得找个良善人,或是她女儿喜欢之人。不然,像顾先生这样有本事的男人,耍杜小姐那般单纯性子的女人未免容易。”
“这倒奇了。顾某为何要耍她?”
“我没说你必会耍她。假如你要耍她,她毫无抵抗之力。她若喜欢你,被你耍她也愿意。可她并不愿意被你耍,那为何要嫁给你?”
顾念祖啼笑皆非:“姑娘这话未免荒唐。哪有用‘假如’来给人定罪的。”
“未来漫漫,万事皆有可能。”贾元春正色道,“顾先生敢不敢立下毒誓,终身不欺哄杜小姐、不利用杜小姐,并终身不纳二色、无论男女也无论杜小姐是否生子。”
顾念祖脸上骤然僵了。“姑娘未免强人所难。”
元春微微侧头打量了他半日,向妙容道:“此人定力极好,常年带着笑面具,然方才却变了脸色。可知说到了他的死穴。要么他原本就安了利用杜小姐的心思,要么他已有心上人。嗯……”又看几眼,“这个岁数,说不定连儿女都有了。”顾念祖眼神一跳。元春嗤道,“妙容道长,看来你女儿险些嫁给陈世美。”
“胡言乱语!”顾念祖不觉挺胸道,“我顾某人堂堂七尺男儿,饱读圣贤书,岂会做停妻再娶之事。”
元春又向妙容道:“我相信顾先生并未娶妻,但心上人肯定有的。只不知是男是女。”
“放肆!”顾念祖微愠,“岂能空口白牙诬人是兔儿爷。”
“他心上人大概率是女的。粉头?”瞬间顾念祖眼中迸出怒意。虽飞快压了下去,已足够让两个女人看清楚。元春点头道,“不是粉头。”
妙容也点头:“嗯,不是。既然不是粉头,你为何不娶她?”
顾念祖苦笑轻叹道:“晚生并无什么心上人。二人多想了。”
元春也轻叹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遮掩?大家开诚布公的说话倒更好些。若顾先生有心上人,这婚事保不齐反倒能成。”顾念祖挑眉。元春微笑道,“杜小姐亦有心上人。你二人可以签一份文书,并请几位有身份的人做担保,表明你们只是结成假夫妻。你大可将心上人接来府里,随便给她一个什么身份。杜小姐自然也同心上人在一起,不跟你住在一座宅邸。日后你二人和离、各自成亲也便宜。”
顾念祖终于变了脸色。半晌,慨然道:“贾大姑娘不愧是执掌赌坊的人物儿,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
贾元春与妙容同时笑了。元春道:“合着你早已猜出我姓什么,还装腔作势这么许久。”
顾念祖摇摇头:“站着说了半日的话,二位想必都站累了,有话坐下说。”
三人遂到茶几旁分宾主落座,书童上茶。
顾念祖吃了口茶,满脸肃然慢慢的说:“道长,贾姑娘,这桩婚事本是顾某帮了杜小姐。”
贾元春当年在江南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岂能不知道他意欲引自己进他的节奏。忙拱拱手道:“多谢顾先生好心。倒用不着。眼下之状是,四皇子与杜家丫头交情不错,而四皇子又对正妃人选之容貌诸多挑剔。皇后误以为他二人有私,故此想把杜小姐赶紧嫁出去。道长,你看这样可好。”她扭头向妙容道,“我与忠顺王妃交情尚好。众所周知,忠顺王爷是个纯龙阳断袖,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咱们就托王妃帮忙,送杜小姐一个侧妃庶妃的。日后她要成亲,求王爷给张休书便是。”
妙容实在没想到贾元春是这么一个人物,难怪太子妃指名让她主事,肚子里早笑翻了十八回。假模假样思忖道:“倒也是个法子。横竖只混过去这几个月,皇后总不能一直关着小四不放。””
顾念祖怔了怔:“二位,给在下个薄面可好?偏你们方才还说他二人无私情。”
贾元春问道:“顾先生以为他二人有私情还是没有?”
“晚生不知。”
“你只胡乱猜一个。”
顾念祖默然。
“你心里觉得有。但你若说‘有’,我们便可趁势将你推出局。除了忠顺王爷那般的,没有男人会不介意妻子与旁的男人有私。你舍不得跟杜老大人结亲的机会,又说不出‘没有’二字,只能说‘不知’。”
顾念祖长吸了口气。“好伶俐的口齿。”
贾元春嫣然一笑。“我男人笨。我若不机灵些,他非要被你们这些人欺负死。”乃吃了口茶,“咱们是不是可以议定,这桩婚事告吹?”
顾念祖诧异道:“为何要告吹?定下这桩婚事的不是杜老大人么?”
“好吧。”元春偏了偏头,森森的道,“既然顾先生这么不给我们颜面,日后也莫怪我们也不给你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