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甄家与林家结亲也是师父的手笔?”
“那两位却是自由恋爱。林公子曾数次英雄救美,遂得甄小姐芳心。贫僧不过助几个钱、让婚事办得风光些罢了。”
“师父好大方。”
“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长随似笑非笑:“甄姑娘当真与金陵甄家是亲戚?”
薛蟠皮笑肉不笑:“怎么,这位施主不相信?要不然这样吧。梅公子回一趟江南不容易,趁此机会去见见甄老太君如何。”
“这个就不劳师父费心了。”长随转头向梅公子使了个眼色。
梅公子没精打采的正要开口,赵生忽然说:“小梅你们先走。晚生想跟师父说几句话。”
管事才刚说出半个字“放——”,长随大声打断道:“既如此,赵公子只管留下,我等陪爷们回去了。”管事讪讪的闭了嘴。
梅公子赌气站起来,硬梆梆告辞、领人离去。长随大叔临走前神色复杂的看了薛蟠一眼。薛蟠知道他肯定会把这事儿想得特别复杂,将错就错也挺好。
脚步声渐远,薛蟠脑袋靠上椅背悠然道:“方才那位管事想说的是,放肆,吧。你管他叫小梅?”
赵生喏喏道:“早先就这么叫的。”
“世易时移。你区区百姓敢在九皇子的亲舅舅跟前不规矩,倒不怕人家把你打杀了。”
赵生辨道:“他不会!”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他不会和他不能是两回事。”薛蟠淡淡的说,“他不会;但倘若哪天出现什么变故、使得他想打杀你,他就能。”赵生默然。薛蟠闭目养神。“有什么事?不要客套也不要废话,贫僧不得闲。直接上重点。”
赵生纠结许久低声道:“师父……可是站在太子那头的。”
薛蟠笑了。“薛家和孙家平素往来明晃晃摆在大日头底下,孙良娣只等着当太子妃,你居然还问我这个?贫僧跟太子二百年前就有交情。”乃伸出两根手指头,“输了那臭道士两盘棋呢。”
赵生霎时面如金纸。又半晌才说:“小梅……并不想娶甄姑娘。”
“我知道。”薛蟠随口道,“甄姑娘不过是长得漂亮罢了,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只能做小妾。他来金陵是追杜萱的,想娶杜萱。”乃看了赵生一眼,“该不会你以为他是来找你的吧。”
赵生脸色骤白。“杜萱是谁?”
“内阁大学生杜禹老大人的孙女,太子妃杜氏的妹子,其美貌不可言说。你若想偷窥一二,我给你地址。她在金陵城包了个客栈,素日出门多爱骑马不爱坐车。不过你得悄悄的,莫被人当成登徒子。”
赵生一愣:“杜大人的孙女怎么在金陵?”
薛蟠笑道:“你不知道。这位杜小姐擅赌且赌技极高,听说梅公子就是在赌坊对她一见钟情的。大概个把月以前,我们金陵有场大赌,赌注是秦淮河畔一座极富盛名的青楼。不知来了多少赌客,好不热闹。数家王府都派了人来。其中庆王府来的是世子,端王府来的是暄三爷——都还没走呢,梅公子得闲可以去拜访拜访。杜小姐闻听那事后技痒难耐,便赶了来。”他想了想,“梅公子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你对他别有心思。你跟他们打听杜小姐,他们自然告诉你。”
赵生模样儿已跟死人似的了。
薛蟠叹了口气:“情爱迷人眼。只盼着赵施主竭力保住性命,莫让你老子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
良久,赵生轻轻的说:“那位杜小姐的住址……”
薛蟠二话不说拿起笔就写。此时天热,墨迹不一会子便干了。赵生垂着头将地址捏在手里。薛蟠摆摆手:“你自己走吧。贫僧累的很,就不送了。”
赵生点头,转身才刚跨出门槛,又停住了。“我会劝说他莫要掺合进皇子那些事。”
“明白明白。”薛蟠托着下巴,“少年人嘛,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能改变别人。一年不气馁两年不气馁,十年二十年之后才会渐渐接受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个玩意儿这件事实。你是如此——觉得自己持之以恒的劝说总有一天能打动他;梅小哥也是如此——觉得自己拼尽全力肯定能把外甥捧成太子;五皇子亦如此。故此我只叮嘱你别送掉性命。十年二十年后你父母也老了,还能有个儿子回家照应他们。而且吧,”他微笑道,“有时候想通只在一瞬间。不定何时你就能忽然发现,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赵生转过身:“太子跟前……”
薛蟠摇头:“太子眼里根本看不见九皇子,所以不会对付梅小哥的。因为他们舅甥俩实在太弱了。太子的对手在端王世子、庆王世子这级别。让梅小哥使劲儿折腾去,没问题的。横竖折腾不出水花来。”
赵生又默然。呆立良久,猛的转身便走。
出了薛家,他直依着地址偷窥杜萱去了。
另一头,梅公子等人回驿馆,个个垂头丧气犹如斗败的公鸡。
那长随大叔思忖良久道:“此事倒清楚。甄姑娘与林家小子两情相悦定下婚事。甄母听说栖霞寺进香灵验,特领女儿过去。林家女婿帮着护送,遇上了不明和尚。他二人是认识的。这和尚趁势替甄姑娘跟金陵甄家搭上亲戚,看上去就像是甄应嘉的侄女同林海的侄子联姻似的。甄姑娘咱们不能要了。就算送进宫,娘娘压她不住、反倒添了个敌手。”
梅公子皱眉道:“哪有那么巧的,林海的儿子才刚坏我好事。”
长随道:“他若故意去梅家捣乱,就算林海没跟定太子,林皖也跟了。”
梅公子面黑如铁:“如此说来,那个梅家业已投靠太子?”
“不像。太子犯不着拉拢他们家,只要看着他们不投旁人就行。”长随叹道:“梅爷,太子是太子。但凡平安无事,日子到了他自然而然登上帝位。”
梅公子气得砸了手中的茶盏子。
赵生下午才到驿馆。也不回屋,只呆愣愣的坐在外头。有个小子见了,上前询问“赵先生怎么了”。赵生抬起头,低声跟他打听“杜小姐”。这小子也是个八卦的,一五一十全说了。
一时梅公子听说他回来了,打发人来喊。赵生进屋,看长随大叔在座,遂说了不明和尚明言投靠太子之事。长随了然。
赵生又道:“方才我在外头闲逛,听说杜禹老大人的孙女竟然在金陵。”
梅公子惊喜:“当真?”又说,“哪个孙女?”
“好一手赌技那位。”
梅公子拍手:“就是她。她在哪儿?”赵生微微垂头说了地址。梅公子当即站起来,“我找她去!”一叠声的喊人取衣裳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