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恼道:“快说!谁要听你高谈阔论。”
琴娘道:“她姓花,老鸨子本取了别的名字,她嫌拗口、执意不肯使,如今只唤做三娘。”
“她是哪家的?”
“千媚楼的。”琴娘道,“这个花三娘如今还在调理,见客不多。来日……姐姐怕争她不过。咦?那是谁?”
只见有位阔老太爷来到顾花二人跟前,三人仿佛颇熟络的模样。舞班班主道:“那是丰运米行的胡老太爷,近年已不大出来了,生意都是他儿子打理。”
歌姬唾道:“小丫头片子,跟老娘玩儿,还早的很呢。”
众人都笑。遂个个时不时望过去,又见了好几位富商同他们说话。
宴席散时,歌姬舞女粉头们去领花红。天上人间这位和舞班班主不免张望寻找花三娘,她竟不在。旁人纷纷取笑她两个抢男人、男人跟旁人走了。歌姬纳罕道:“却不知那位俊俏郎君是谁?真真不俗。”盐商家的管事顺口问她哪儿不俗,歌姬便将今儿顾念祖私会过的大富商一个个数出来。这些人单独听着倒不觉得有什么,连到一起却甚是惊人。
薛蟠听罢不由得竖大拇指:“干的漂亮!”那些富商个个都是做军需的。
这歌姬得意道:“上回妈妈就说了,这男人不是东西。我瞧他又是穿得简朴又是坐在角落,定不想惹人留意,诚心替他招蜂引蝶。”老鸨子忙夸赞她几句,送下去了。
薛蟠想着,那个还没当上花魁的小粉头倘若陷入情网,很难轻易拔.出来。遂跟老鸨子打商量,可否撬千媚楼墙角。老鸨子瞧了他一眼:“东家不怕引狼入室?”
“狼倒算不上,最多是只小狗儿。”薛蟠悠然道,“咱们这楼子,连小猫儿都能训成母老虎,遑论区区小犬。”
老鸨子笑了。“成,我且试试。”
纵然是风月行当,亦有大船小船。千媚楼不过是个小窑子,纵有美貌姑娘也难出头。天上人间想撬墙角倒不难,只管拿钱去砸。花三娘起先不愿意,不过一夜功夫便愿意了。随即来到天上人间。
这姑娘进楼先得过各式各样的培训,第一件便是洗脑。老鸨子先讲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又添上许多秦淮河名噪一时的花魁娘子的下场。有年老色衰被楼子赶走的,有被人买去做侍妾、让大老婆弄死的,还有资助了秀才、人家中举后抛诸脑后的,甚至还带她去看了几处荒坟。短短两天下来,花三娘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到了第三天中午,老鸨子领她去了一家小酒楼。听小伙计闲聊,说老板运气极好。他本是个寻常的小木匠。只因模样生的好,被老板娘看上了。老板娘亦好运,她如今这万贯家财皆是她前头那个富商丈夫留下的。正说着,他们家小少爷跑了出来,丫鬟在后头追他不上,咯咯直笑。
吃完午饭下楼,看老鸨子笑容满面,花三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鸨子含笑告诉她:“那个老板娘不是什么寡妇,原先也在我们楼子里。”花三娘大惊。老鸨子接着说,“我只告诉你。男人有靠得住的、有靠不住的。但凡他除你之外还有第二个女人,必靠不住。因为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你总有老的一日,到时候如何比得过年轻姑娘?方才那位老板娘便是一心只管赚钱,钱赚足了摇身一变,娶个老实标致的小后生,日子何等逍遥。”顿了顿,“咱们昨儿去上坟的那个刘碧烟当年何等艳名,比她还小呢。欢欢喜喜做了秀才娘子,还是正房。却不知婆家阖族都以她为奇耻大辱,两年功夫已成冢下枯骨,好可怜见的。”
花三娘沉思良久问道:“只是乐籍可如何是好。”
老鸨子微笑道:“咱们东家是出家人,最慈善不过。姑娘们要走时全都消除乐籍、化作寡妇的。”
花三娘大惊:“消除乐籍?竟有这等事?”
“天上人间姑娘早晚是良家女子。”
半日,花三娘喃喃道:“难怪你们个个对那和尚死心塌地。”
老鸨子道:“东家只要我们替他赚钱,怎么个赚法他不管。”
花三娘叹道:“不明师父果真是个商贾。”
老鸨子道:“你只想想,谁不是因为家里穷才被卖出来的?”说着拭了泪,“若不赚足了钱,纵然离开这楼子,迟早还得把孩子卖进来。”
花三娘呆了半晌,忽然喃喃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老鸨子立时道:“苛政猛于虎也。”
花三娘又呆了。过会子愕然道:“妈妈竟是读书知文的?”
“咱们楼里请了先生,姑娘都要读书的。”老鸨子笑盈盈道,“你也一样。”花三娘再沉思。
当天晚上,花三娘说想出去走走。老鸨子忙的紧,只叮嘱了句莫要迷路。不曾想她竟一去不回。
三更天,杜萱跟前的嬷嬷跑到毕得闲住处拍门,杜萱可能出事了。晚饭后神神秘秘带几个人出去,不肯说去哪儿、做什么,这个点儿不见回来。
毕得闲大惊。说不管也不可能,立时写了几封信命人送出去,里头少不得有薛蟠一封。
薛蟠睡梦中闻报,吓得一激灵,忙换了衣裳赶去毕得闲处。
那嬷嬷正抹眼泪呢,毕得闲也急得额头青筋直跳。薛蟠进门先说:“不用太着急。顾念祖最终还是想娶她,不会怎样的。”
嬷嬷又急又怒:“我早说过那人没安好心!”
薛蟠哂笑道:“我也说过,人家杜爷听么?”
仆人大叔怏怏的说:“也保不齐是玩儿去了,明日便回来。”
薛蟠摆手:“不用指望侥幸。”乃正色道,“前几天我手下一个歌姬出去侍宴,可巧撞见顾念祖和他相好的粉头也在。我干脆将那粉头买到自家楼子里来。她今晚也同时失踪。”
毕得闲思忖道:“莫非那粉头将杜姑娘拐了?”
“那粉头年纪小,模样极难得。人都比较容易相信美貌少女。”薛蟠思忖道,“但是咱们不能去找顾念祖质问,他不会承认的。”
嬷嬷喊道:“既是他相好,凭什么不承认!”
薛蟠苦笑:“那是粉头,夜夜换新郎。”嬷嬷哑然。
毕得闲道:“这几日杜小姐时常跑府衙,极想掺合王将军那个案子,粉头怕是用那个当由头哄她走的。”
嬷嬷哭道:“我们姑娘落在他手可如何是好。”
毕得闲稍稍慌神:“可要将顾念祖抓来?”
薛蟠想了想道:“先不要。杜萱的性子,顾念祖就算生米煮成熟饭也娶不到她的,何况还有贫僧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朋友。所以他若想成婚事,就得让杜萱心甘情愿嫁给他。我猜他必是要先将杜萱置于危险,吃些苦后自己扮作救世主。那个叫花三娘的粉头便是他派去杜萱身边照看、不至于玩过火。我们只暗中盯着他。至于杜小姐,知道点人间疾苦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