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点头,当即告辞。
薛蟠有心劝他歇息一宿、明儿再走,也知道劝不住。乃送到门口慨然道:“千里迢迢往返奔波,只为一句早已清楚的话。惟愿孟道兄珍惜大叔这份心。”
仆人亦慨然了一瞬,问道:“师父可还有什么叮嘱。”
薛蟠面色踌躇。他犹豫越久越仆人越心中不宁,呼吸渐快。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薛蟠低声道:“皇帝的儿子,不论哪朝哪代,也不论皇后生的、才人生的、甚至宫外粉头生的,只有本事不足做不了太子、没有不想做太子。可以与人联手,然不可全信他。”
仆人大惊:“师父可是知道什么?”
薛蟠诧然,愈发低声道:“贫僧于星象上天赋平庸,看错是常事。近有小行星遮蔽紫微星,许是贫僧多想。”仆人肉眼可见的后脊背发凉,朝他一躬到地。
薛蟠这狗腿子,仆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上毕得闲那儿告密去了。当然没提什么“紫微星”。
毕得闲抬目看了他几眼:“这么大的事儿,竟独你劝的住那位主儿?”
“男人都有受不住金钱美色.诱惑的时候,尤其是年轻人。幕僚规劝如耳边风,唯世外之人能点醒尔。”薛蟠长长诵佛,转身要走。
毕得闲在后头问道:“敢问不明师父,你可有愿望。”
“有。”薛蟠立定,一字一顿道,“国、泰、民、安。”
“这般愿望不免虚些。”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山野无匪盗,朝廷无硕鼠。贫僧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薛蟠忽然转头笑道,“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乃合十行礼而去。
许久,毕得闲轻声喃喃道:“做的什么白日梦……”
谁知薛蟠又从外面回来,正色道:“举国上下都在土地兼并,大量耕者无田可种。翻遍史册,各朝由盛转衰皆因此而始。还望朝廷莫要袖手旁观。”又走了。
这和尚不过日常加戏,毕千户少不得如实报入京城。老圣人看消息时又随手递给了毕安,问其如何作想。毕公公知道此僧与侄子交情莫逆,答道:“古人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如是也。”老圣人心情颇好。
薛家的鸽子却是先到。来信除了给梁廷瑞的一封,还有两封分别给了北漂宋真真和一位薛先生。
梁廷瑞得信后求见天子,道:“短短时日,微臣瞧不出二位皇子之秉性。圣人可设个局试探试探。”他含笑道,“犹如《西游记》里头,文殊普贤观音三位菩萨试探取经人。”
皇帝起了兴致。“什么局?”
梁廷瑞道:“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边藏。纵然是皇子,替朝廷办差亦当矜矜业业,不可染这几样。诸位皇子倒是都不大爱酒,年轻人都气盛,酒气两样作罢。圣人可以上进的美人、贪官藏匿的钱财试探。”
皇帝不觉吸了口气。美人无所谓;松江府日后便是朝廷的金库,若守库之人禁不起钱财之诱可不大好办。半晌,轻轻点头。
另一头,宋真真做事的木材行本想升她做管事。因还有学业要忙,她不肯做,如今依然是个伙计。当年勾搭她来京城的那位都水清吏司小官已久不联络,逐渐忘记了。看罢金陵来信,宋真真随手烧去,依然做事。下工后,她略作收拾,起身去赖先生家找邱大嫂说话儿。
闲聊几句,宋真真正色道:“今儿听客人说,二皇子想娶江宁织造郎甄应勉之女做侧妃,正预备着呢。我一想,那不就是四皇子的心上人么?”
邱大嫂大惊:“可不是!他搞什么幺蛾子?”
宋真真哼道:“甄家有钱呗。谁不知道他是太子的跟班儿。”
邱大嫂顾不上客人,当即去了四皇子府。好巧不巧的四皇子和赖先生正议事呢,邱大嫂急得团团转。四皇子的乳母嬷嬷最喜欢她不过,忙命人请到自己那儿坐去。邱大嫂一看,告诉这位也行啊!她性子直嗓门大,霹雳啪啦爆豆子似的说了。丫鬟媳妇子们素日喜欢邱大嫂言语诙谐,全都闻讯赶来凑热闹。这下好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当天晚上有人进宫报信:四皇子红着眼睛提刀上他二哥府里闹腾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是二皇子立了毒誓不会娶甄姑娘才算完事。
彼时皇帝正在容嫔处,当场砸了个茶盏子。
梅公子已经将那位好赌的杜小姐给撂下了。扬州有个刘姑娘爱慕他,悄然尾随老远。被梅家的长随撞上才相见,还说自己进京走亲戚、碰巧同路。如今正借宿在城外庵堂。容嫔派人去看过。举止端庄、知书达理,实在难得。容嫔欢喜得了不得,盘算择日替兄弟纳她做良妾。
今儿听说四皇子也不爱杜萱、改爱别的姑娘,容嫔少不得心下称意。乃上前柔声劝道:“陛下,既然四皇子喜欢,就依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