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拍掌:“小姑娘这处置很有不明师父之风。只出钱不沾事。”
“喂,重点是救了人命好吧。”薛蟠重新端起粥碗,“怎么回事。”
赵茵娘遂从春云二人找上林家说到林黛玉让雪雁喊人,后来怎么商议的寥寥带过。撇清了林黛玉、黑锅送王熙凤背着。“方才我在院子里瞧热闹……额,练功,柳二哥说冯紫英那货怎么这么大清早跑来了,莫不是裘家的公主有事?”小姑娘满面八卦问道,“冯大爷,你跟公主什么关系啊?”
薛蟠敲了她一筷子:“莫胡思乱想。冯大哥不过是碰巧在那家办事。”赵茵娘霎时失望。冯紫英半日才明白过来他们说什么,啼笑皆非。薛蟠又问,“你方才又瞧什么热闹?”
“柳大哥给贾宝玉加码了。你没看他那样儿,好惨!”
“哈?才练几天就加码?他也不怕拔苗助长。贾宝玉底子实在太薄了。”薛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挥手赶赵茵娘,“行了,接着练功去吧。”赵茵娘撇脱跑了。
薛蟠向冯紫英正色道:“裘家的护院仿佛不行啊。这小丫头虽学过几招武艺,也就那么回事,竟能轻松进裘家、轻松出来、裘家半点不察觉。说不定那位荷花是趁乱自己跑掉的?她一个民女,进宫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冯紫英迟疑片刻才低声说:“那位不是民女。若不出宫,跑不脱一个淑妃。”
“……太上皇送来的?”
“圣慈太后。”
“额,她老人家都没了那么多年,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没几个吧。还有圣人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想起来?后宫的手段贫僧有所耳闻,太监嬷嬷有本事用一只破茶盅要人性命。我觉得,林大哥成亲是个时间坐标。”
“何谓时间坐标?”
“就是很早以前便确定好的时间点。小霍,他与瑛小爷是朋友。瑛小爷要赶着陪他爹和姑姑来参加婚礼,小霍就一同来凑热闹。因为小霍赶这个点儿到扬州,水溶捏着霍家的机密想要挟人家,也赶这个点儿。翟娘娘和李千户想利用他们两家,也赶这个点儿。那么,冯大哥你为何也赶了这个点儿?谁为你安排的时间?把关联人物和圣慈太后的旧人取个交集,再扩散到亲戚家眷——比如心腹嬷嬷的侄女、心腹太监的侄子,再看看能拉扯上哪位后宫主子,基本就没跑了。尤其是生了皇子的。”
“为何是生了皇子的。”
“没生皇子的大概想要雄花。荷花娘娘回宫后少不得被皇后和一众妃嫔狙击,只能依靠信任圣慈太后留下的势力,临终前含泪把儿子托付给她。”
冯紫英倒吸一口冷气。
“我又想到一件事。那雄花今年多大。”
“……下个月满十五岁。”
“冯大哥,如果宝玉没有被元儿留在扬州、如果小霍得知自己还有个侄子,是不是会跟雄花差不多时间回京?这都十一月了,三个男孩子是不是得在路上过年?宝玉和小霍十三岁。一文、一武、一皇子,桃园结义也不是没可能。忠顺世子十四岁,是宝玉最好的朋友。嗯,我收回刚才的话。幕后之人是位没生皇子的娘娘。”
冯紫英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眼睛都花了。许久才发觉自己浑身冒出冷汗。“兄弟,你这话也太……”
“其实他们的计策挺好,只算错了两环。一是没想到小霍水性那么好,二是没想到扬州百姓那么相信官府、遇见可疑之事就敢说。后宫既不知水师将领为何物,也不知琼州为何地。同样,后宫自扫门前雪,想象不出清官的治下。所以,错的这两环是先天缺陷,无法弥补。”
冯紫英深呼吸了十几下,勉强定神。“那为何母子俩都失踪了。”
“不知道。”薛蟠摊手。
冯紫英咬牙道:“我已大略有谱了。这些话,你莫跟旁人提起。”
“我就信口瞎掰,现在已经忘了。”
冯紫英点头:“我这就快马回京。”
“啊?”薛蟠眨眨眼。“好吧,一路平安。”
遂起身送冯紫英到大门口,薛蟠忽然说:“哎,你那个堂弟?”
冯紫英想了想:“这趟已顾不上。我写信让他进京来。不论好不好,总归是我冯家的骨血。”乃叹道,“你所言极是。自家人若不明明白白的,被外人插手还不定如何呢。”
薛蟠心下一喜:“行。到时候替我问候小冯公子。我觉得这小朋友应该不错。”
冯紫英不觉嘴角含笑:“怎么?”
“外室子多半胆怯;这位兄弟却理直气壮的认为,自己既然姓冯就该认祖归宗。正是你们武将之族需要的。”
冯紫英点头:“有理。”半晌忽然笑道,“不曾想贾琏媳妇是这么个性子。”
薛蟠看了他几眼:“其实冯大嫂保不齐也是这么个性子,你不知道罢了。”冯紫英若有所思。
待他走后,薛蟠掐掐手指头,惊觉自己运气未免太好:阮贵人就算没生也快了。冯紫英回去,头一个彻查的便是她。而且这回牵扯到锦衣卫,紫禁城爷俩多半会联手。袁闻索李四位好日子差不多要到头。
那头裘家四处打探寻找一个身高将近七尺、瘦得像猴的更夫,并请水陆道场替一个暴毙的丫鬟超度。春云偷偷溜来林家报信,说她们家公主吓得已换了个院子住着,四处贴经文咒符。林黛玉淡定无比,表示挺好、秋月的事儿还得暂时瞒裘大姐姐两日,告诉她之后立刻装病。春云对林小姐早已崇拜得五体投地,连声答应。待春云走了,高冷的林小姐趴在床上使劲儿打滚笑,笑得喘不上气。
下午,柳湘芝又带着三条狗上城郊庄子走亲戚去了。柳湘莲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干脆拉宝玉闲溜达去。
二人正看逛古董铺子呢,忽听街面上一阵吵嚷,便出去瞧热闹。只见一位斯斯文文的公子正纠缠一位叫红嫣的俏丽姑娘,非要人家听他解释。姑娘说今儿实在不得空、东家喊我有急事、我给公子写张字条。公子顿时松了手。姑娘走入铺子借来纸笔写了几个字丢给公子,趁他忙着看的工夫走了。柳湘莲探头一瞧,哑然失笑。那上头写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