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户与吴逊对坐在扬州府衙书房,听一位捕头回话。
昨晚他派了个护卫去哥谭客栈,到四更天还不见回来。恐怕有什么意外,遂又派了个过去。前头那位是明着走进去的,后头这位是悄然潜入。两个都再没消息。
天明后打探,后头的没人知道,前头的很多人知道。说是摆出一副想跟哥谭客栈东家谈要紧生意的架势,一见面就想打架。谁知人家屋中的丫鬟小厮长随都是保镖,一拥而上把他揍了。东家本想亲自审问,偏逢上另有别事,就命将之暂关去后院柴房。后来那位挣脱绳索,从柴房一路打到外堂,趁客栈的高手还没追出来逃跑了。客人、伙计、外头卖小食的摊贩、街边酒馆吃酒的衙役都看得分明。
吴逊让得力捕头再查,在柴房找到了一角衣料子和许多脚印。衣料子是那护卫的,脚印也和护卫的鞋码样式一致。狗也是从大门跑到东家书房、之后柴房,又从另一边的游廊跑出去、还在盆景上寻到另一角衣料子,明明白白。离开路口后狗儿进了一家香料铺子的库房,遂再寻不着味道。库房里也有护卫的脚印。香料铺子的伙计早上还报官说库房被人闯入、丢了少许货品。
李千户眉头紧锁。他委实是让那护卫给客栈一个下马威的,故此“一见面就想打架”倒没错。可两名大内高手又是真的失去踪迹。哥谭客栈鱼龙混杂,被什么人盯上不好说。
没过多久,扬州码头有位伙计来府衙报案。方才他们往船上装货,发觉船舷内侧有把没鞘短刀。刀显见为宝刃,味道腥臭难闻。上有黑乎乎的泥手印,当为女子所留。李千户一眼认出那是第二个护卫的刀。遂赶到码头搜查一番,两手空空。吴大人少不得命人沿河搜索打捞,看可有尸首。
下午婉太嫔再访薛家,已不似昨天那般淡然。她本信心满满离京,如今诸事皆脱离掌控。
李千户也不装逼了,把经过从头细说,连短刀也带了来。乃道:“杂家不信这个邪,今儿又派了人过去。听见那客栈里东家和帐房先生猜测我们的人什么来历、去了哪儿,不像是知情的。”
薛蟠道:“所以这个回来了。”
“回来了。”
冥思苦想了半日,薛蟠摇头:“贫僧已经算是很能猜的,依然毫无头绪。他们长得好看么?有没有对他们求而不得的女子?”
“平平。不认得女子。”
“那个香料铺子绝对是故意去的,就为了扰乱狗鼻子。让衙门再去查看查看。”
“要不烦劳师父走一趟?”
“念经祈福贫僧是专业的;这种事,人家才是专业的。贫僧不可能比有经验的捕头强。”
李千户当即喊人去了府衙。
薛蟠遂天上地下信口瞎掰,猜的剧情百转千回。费了许多力气,终于磨蹭到吴逊来了。婉太嫔避去屏风后头。
合着方才另一位老捕头亲自上库房查看,居然从地缝里找到了一小截新鲜的染了蔻丹的指甲!乃是以极锋利的兵刃从女人小手指甲上削下来的。随即爬梯上柱,从房梁上找到灰痕,并清晰的女子的手臂和手掌印、至少两个人。
有个年轻的捕快昨儿刚听了西游记评话,脱口而出:“唐三藏进盘丝洞!”
薛蟠道:“贫僧的直觉。这二位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但……不会回来的可能性也很大。因为他们都是正常男人,平素不近女色可能都是被逼无奈。”
李千户立时道:“他们皆对老圣人忠心耿耿。”
“贫僧没质疑他们的忠心。”薛蟠摆摆手指头,“有一种东西叫潜意识,就是自己内心深处被隐藏的渴望。忠诚、责任、家族,很多东西束缚住了他们的本性。碰巧遇上武艺高强的美人想要抓他们做压寨先生,他们手脚上虽然反抗、但心里暗暗希望被抓走,所以……”他摊手道,“这已经是我能想出来的最逻辑的可能性了。当然,也可能是对方用了毒.药。”
吴逊道:“缘故呢?”
“和男人抓女人没什么缘故一样,女人抓男人也没什么缘故。要知道,对女人而言,男人的长相并非最要紧,最要紧的是身材。习武之人,身材一般都不错。”薛蟠顿了顿,“贫僧今天上午收到的消息,乃是绿林中的传闻,不知真不真。裘家那位失踪的女子……”
吴逊和李千户、连屏风后头的婉太嫔都坐直了身子。
“额,请高师爷和诸位衙门里的大叔大哥避一避。”捕头和高师爷等都避了出去。“当日忠顺王爷夜围裘府实在热闹,有个贼路过围观,因好奇去裘家看看,发觉那女子好不美貌,就盗走了。”众人齐刷刷吸气。“天亮后才知道是皇帝的女人,吓得当即逃跑。”
吴逊急问:“那女人呢?”
“带走了啊!”薛蟠道,“不然他跑什么?不就是舍不得美人么?”
“他知道是皇帝的女人,还带走?”
薛蟠淡淡的说:“长得漂亮。”
“他怎么敢!”
“他藏去深山老林、农庄村镇,鬼能找得到?天下这么大,能想就能做。再说那位灵夫人肯定失了身,被官府找到怎么都是个死。贞洁终究不如性命要紧。”
吴逊听到“灵夫人”三个字欣喜了一瞬,随即猜必传错了什么话、此“灵”出自“灵吉”。反倒坐实了传言不虚,登时满头冒汗。
李千户呆若木鸡。婉太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绿林中人果真不惧皇帝?”
“嗯——准确的说是不知道皇帝。自己没见过、亲戚朋友没见过、左邻右舍全都没见过。无知者无畏。有个笑话说,樵夫以为皇帝用金扁担挑柴。这其实不是笑话,樵夫真是这么想的。”
吴逊擦汗道:“可去何处寻找?”
薛蟠摇头道:“都这么多天了,山高水远,人海茫茫。他们走陆路还好;若登船离港,基本没戏。为今之计唯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