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府的后花园极大,姑娘们四处散开观梅赏竹。兜了一圈,张小姐又和贾家三位偶遇了,身边还跟着史湘云和礼部杨侍郎家的小姐。探春见张小姐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便知道戏已没法再演、九成被云丫头漏了底。
看前头有个小竹轩,杨姑娘提议进去坐坐。三春心里好笑。元春出嫁前曾跟她们讲过套路。凡有谁要对谁说什么意味深长的话、或是试探要紧消息,必偶遇于某便宜座谈的清净之处,让第三方提议小憩。此时有几条应对之法。一是不自己提起话题;二是当别人提起不咸不淡的话题,比如天气、衣裳,便不温不火的搭几句;三是一旦有谁提到敏感话题,比如婚事、朝局,便以最快的速度把天聊死。
把天聊死的套路,整个京城大概只有贾家三春和王熙鸾认真学过。
果然,坐下之后先是史湘云说了些闲话,又是杨姑娘说了些闲话,最后张小姐开始说京中的热闹。头一件便是四皇子娶妃。三春瞬间换上冷漠脸,整齐得没人看不出是亲姐妹。
杨姑娘瞧着她们纳罕道:“贾家姐姐妹妹仿佛不高兴?四皇子妃不是你们大姐姐的朋友么?”
迎春道:“我们是颇替甄姐姐惋惜。既然她自己欢喜,当然要祝福她。”
“惋惜?”杨姑娘挑眉,“为何要惋惜?”
探春道:“皇子府内规矩都是朝廷定的,坐卧站走半点错不得,岂不累?”
杨姑娘怔了一瞬,笑道:“好个懒丫头。能做四皇子妃,光耀门楣,还在乎点子规矩?”
惜春合十道:“阿弥陀佛。亏的我们家还有个琏二哥哥能光耀门楣,不用我们女孩儿去。”
“可不!”探春道,“光耀门楣本是兄弟们的活计,我们只管自在逍遥。”
杨姑娘又怔了一瞬,嗔道:“我且瞧着,你们姐儿几个来日得什么女婿。”
惜春年岁小,托着腮帮子道:“横竖我不嫁长子,不受管家理事之累。”
“探妹妹呢?”
探春道:“我还小呢,过几年再想。”众人一笑,惜春嘟了嘟嘴。
杨姑娘捏了把探春的腮帮子:“这俏生生的小模样儿,说不定转头被皇后看上、把你配给哪位皇子呢?”探春心里咯噔一声!
迎春霎时对忠顺王妃钦佩得五体投地。昨儿人家已猜过这种可能。皇后择探春做四皇子侧妃,再弄死甄氏栽到贾家头上。恐怕吓着妹子,她没说。闻言忙抢话道:“杨妹妹说笑了。我家父亲叔父皆非大员,皇子正妃我们哪里够得着。”
杨姑娘稍稍吸了口气,依然笑得跟没事人似的:“好个丫头!难不成皇子侧妃你竟瞧不上?”
“宁为鸡首不为凤尾。”探春已回过神来,“我也不是肯居人下者。”
杨姑娘终于泄气,看了看张姑娘。张姑娘有些恼怒,瞪了史湘云一眼。史湘云知道自己大抵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错在何处,惶然无措。探春也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个天聊死了,大姐姐教的套路果然管用。
又说了几句闲话,杨姑娘说想去那头看梅花,嬷嬷也搀扶张姑娘站起来。看史湘云脸色不好,迎春关切道:“史大妹妹可是累了?可要坐会子。”史湘云趁势不走。两拨人就此分开。
迎春方细问湘云跟人家说了什么。湘云见她们几个面上都有责备之意,委屈道:“并没有什么,她不过问问三姐姐的性情、志向。还说皇后夸赞三姐姐极明事理。”
探春愣了:“皇后又不认得我,哪里来的极明事理?”
“皇后说,为了让你们大老爷颜面上过得去,你竟然肯背上替外男相面的名声。”
迎春探春皆沉了脸。她们后来才想起名声不大好,可事已做了也没法子。幸而这等事也有套路应对。若被人当面提起,就把马车里之人强说外头来的客人、奴才们传混了。相面什么的只看了两天就失了兴趣。
探春咬牙道:“皇后以为我是个甘愿背黑锅的软面团么。”
“她需要一个甘愿背黑锅的软面团。”
“此事要不要告诉甄姐姐?”
“告诉她无用。”迎春思忖道,“让四皇子知道就行。先投个靠山,明儿你俩跟我去见信圆师父。”
湘云有些懵,半晌道:“信圆师父不是皇后的儿媳妇么?如何能算靠山?”
迎春随口道:“她祖父是杜禹。”湘云睁大了眼仿佛不认识她。
就在此时,松江府上海码头,杜禹另一个亲孙女正在搬砖。贾琏和幕僚顾之明目瞪口呆远远看着她。
杜萱大小姐穿着工地上统一发的工作服,戴着粗布手套和口罩,额头上灰扑扑,手脚麻利从大车上卸货。一时过来个汉子,不知什么缘故,跟一个老人吵了起来。杜萱把口罩一摘,三两步走过去,单手叉腰,指着那汉子便开始数落。才几句话就把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男人说得脸红耳赤。杜萱张狂道:“我就喜欢看你这种没吃过亏的样子!”
顾之明胳膊肘捅了下贾琏:“还用得着咱们去救她么?我怎么觉得她快成工地霸王了?”
贾琏道:“不是救,是跟她商议加班工资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