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不像是个会把女人孩子放在心上的。他竟惦记仇二奶奶的终身大事,莫非有人提醒?”
唐姑娘眼中霎时变化了十几道光,右手攥住拳头:“进京!”
“不可妄为。”张子非道,“你们终究是钦犯。哪怕西姑娘去查都比你们强些。”
西江月亦摇摇欲坠。倘若唐二夫人没死,自己从小受的委屈、四年前天大的冤屈,都不知能算什么。
徐大爷思忖道:“西姑娘如今也不方便进京。张姑娘,只怕还得麻烦你们。仇都尉当年是怎么知道私生女身份的,可以顺着这条线摸下去。”
“我去。”唐姑娘牙齿咯吱打颤,站起身来发指眦裂。“我爹、我娘、我大哥、我二弟、我妹子。我二叔。我唐家满门的性命,我必亲自讨回来。那女人若还活着,我要在唐家祖坟前将她千刀万剐、剖心挖肝。”
徐大爷道:“那就更不能让你去了。你这般焦急,倘或一时冲动……”
张子非打断道:“我陪她去。”徐大爷一愣。张子非定定的说,“我娘亦是为了替满门报仇豁出性命。现在想想,我爹似乎不大赞成。然他明白我娘,故此陪着一道去了。”
唐姑娘动容:“令尊令堂可还好?”
张子非轻声道:“那趟报仇回来,重伤而故。”
唐姑娘和西江月同时掉泪。
“也罢。”韩先生道,“既如此,老夫也陪你们同去。”唐姑娘一时哽咽,向他深施一礼。
徐大爷道:“京城虎穴龙潭,你们做足准备再动身。不论如何都以保命为先。若唐二夫人还在,必然被康王层层庇护。一击不成还有下次。”众人皆称是。
韩先生冷不丁问道:“张姑娘,你先头说想调孙谦大人来金陵者,是什么来历?”
张子非简短道:“杜禹。”韩唐二人立时愁上双眉。张子非又说,“还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倘若顾芝隽的手下没能救出他、他依然被押解入京,我不会帮忙相救。我极厌恶此人。”
韩先生眼珠子转了几转:“这个自然。若不是救他、有别的事烦劳张姑娘相助,还请不吝援手。”
“届时看情况而定。”
“老夫先谢过。”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不留神提到韩氏。韩先生拱拱手,张口没说出话来。须臾长吁短叹好几声,一时又咬牙切齿。唐姑娘在旁看着他,眼中忧虑焦急且无奈。
张子非大抵能猜出其意。太子手下,韩先生和泉州那群人本来是就两派。泉州又分成永嘉郡主和顾芝隽两派。如今泉州二人已闹翻,顾芝隽身处困境。唐姑娘是永嘉的心腹,当然想帮永嘉把顾芝隽的人手吞下来。
然而顾四犯了与韩氏私通这一大错。作为女方长辈,韩先生有修理顾四的优先权。唐姑娘怕那些人被韩先生伺机抢走。
张子非微微一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顾七起先不过是吴逊帮贾琏预备的师爷。不论那连襟俩还是贾琏自己都不知道,薛家替工业革命预备了多久。铺天盖地的新鲜发明和项目,早已忙得顾七连思索的工夫都没有了。
薛蟠本想着,顾四已成网兜里的鱼,过年就让顾家兄妹团圆算了。张子非亲去问了妙玉的意思。妙玉得知堂兄一心一意想把自己送给看上过她母亲的老头,吓得魂飞魄散。兼她的师孝未满。二人商议后决定,新年妙玉还是在庵堂给师父念经;等顾芝隽踏踏实实落在北静王爷两口子手里,她便去松江府跟顾之明相聚。松江府今年过年四处要赶工,顾之明压根没有闲工夫照看妹子,遂也赞成。
次日,张子非领着韩先生去城郊看望韩氏。韩先生本来想把侄女狠狠教训一番,却险些让这傻女人气吐血了。又不敢大发雷霆、恐惊动胎气,只得忍着满腔无明火拂袖而去。
遂又与唐姑娘一道去见顾之明。
赶到松江府衙打听。里头的衙役说顾师爷今儿陪贾大人上申苏快速马路延伸段看望工人去了。韩唐二人面面相觑——知府看望工人是个什么意思?因韩先生自称是顾师爷的亲戚,有位衙役便领他们过去。
遂穿街过巷,见到处大兴土木。韩先生皱眉道:“贾知府这是要折腾什么?”
谁知那衙役张口就答:“这儿是朝阳大道,将来是我们松江府的主干道。”乃指左边正在拆的房屋,“那块儿也要平出来拓宽路面。”又指右前方,“那块儿将来要建百货商场。”再指着远处工地,“那是博物馆。您老知道博物馆是什么不?”
“不知。请差爷指教。”
衙役顿时来精神了。这些日子,他最高兴的就是跟人介绍博物馆是什么、百货商场是什么、百姓大戏园是什么。叽叽呱呱一番话,说得韩唐二人满心好奇。
不多时来到工地。这块儿工人还真不少,一眼望去黑压压的点不清数目。石料齐齐整整码着,旁边摞着成堆鼓鼓囊囊的□□袋。跟前有一伙人在夯土打地基,略远些是几个汉子平整地面,再远些有四个女人手持木条在已经平整好的地面摆方格子。衙役喊他们把马系好,几个人从旁边泥地走过。
木条方格子前头,有些人正往里头填灰色泥浆。韩先生问道:“这是作甚?”
衙役整张脸都亮了,简直能看见他身后有条尾巴高高翘起!口中还漫不经心道:“趁着这两天天气晴,赶紧铺水泥。”
韩先生已经看出他等着自己问呢。“倒了这泥浆有何用?”
衙役昂首挺胸,脑袋情不自禁直晃悠。“这个叫水泥!先生,您这会子看着是泥浆。等到明天来看,就已经不是泥浆了。等后天再来看——哈哈您猜怎~~么着?”
唐姑娘含笑学他的调子:“怎~~么着?”
衙役拍掌:“这些泥浆全都变成石头了!”
唐姑娘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半分不显,还含笑道:“怎么可能!”
衙役仿佛就等她这句话呢,闻言立时伸手指前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前头都是已经修好的水泥大道!”
几个人快步往前赶,当中依然是大片大片的泥浆路。走了足有半里地,衙役得意道:“先生瞧瞧!”韩先生蹲下.身一看,此处的泥浆已半凝固。
再走了一段路,衙役卷着戏腔打手势:“诸位,请上~~眼~~”
此处的泥浆果真已成了石头。
韩先生好悬没站住。他知道天下必因此而大变,却不知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