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哈哈直笑:“顶数你机灵!”
次日,梅公子去太学上课,闲暇时有位同学说起自家新买了只宣德炉。梅公子立时说他也刚买了一只。同学提议明儿散学后寻个好酒馆、他做东道请几位相好的朋友吃酒,二人都把自家的拿来共同赏玩;梅公子答应了。
第三天,那同学果然在一处叫松鹤楼的酒馆做东,朋友聚了十来位,两只宣德炉也都摆在台面上供大伙儿瞧。戴大老爷和张子非就等在隔壁。一时太学生们嚷嚷换好酒,两个伙计吆喝着抬上去一个二十斤的大酒坛。趁着众人热闹的工夫,另两位来上菜的伙计一个替另一个做遮掩,悄然以真壶换走赝品。
假东西拿进屋子,张子非仔细端详片刻,这才松了口气:“阿弥陀佛!”乃向老戴一躬到地,“多谢老爷子辛苦安排。戴公公这番妙计,民女钦佩得五体投地,真乃神人也。”
老戴含笑道:“不过些许小事罢了。”因问道,“请教张大掌柜,你是如何分辨出真伪的?我瞧着这个与真的一般无二。”
张子非道:“您若把两个搁在一处便能看出来。这个包浆是做出来的,比那个终究要新些。”
“哦?包浆如何能做出来?”
“我也不知具体怎么弄,只听到一耳朵,需使杨梅开水泡。”张子非道,“做假东西也是辛辛苦苦的手艺。”
老戴没想到她随口就把铺子里的机密说给自己了,心下十分熨帖。笑道:“你们家铺子博古架上究竟有多少假货?”
“都是真品。”张子非也笑道,“跟您老交个底。凡卖假古董,摆出来给客人瞧的皆不假。最后装入匣子时,趁客人不防备偷梁换柱。真物件东西南北调换、不能出现在临近诸省中。”
“客人若紧紧盯着呢?”
“那当然就作罢。所以不是每件假货都能卖得出去的。假货通常都卖给……”张子非伸手指隔壁。
“原来如此。”老戴涨了见识,回头便宜跟旁的老头吹牛,挺高兴。因想起有回戴权陪皇帝去给太上皇请安,那爷俩在里屋商议要紧事,戴权和太上皇跟前的毕安公公闲聊。毕安提起他侄子可巧在南边当差,说不明和尚乃江南第一骗子。不觉好笑。
张子非斟酌片刻抱拳到:“老爷子,我也不敢探询究竟,只想打听打听城门口那事儿得多久能完?心里有个数,好安排差事。”
老戴道:“抓到人为止。”张子非登时皱眉。老戴吃口茶瞧了她一眼,“张大掌柜若想藏个人,会藏去何处?”
张子非顺口道:“王府。”
“哪家王府。”
“看情形而定。”张子非也吃了口茶道,“王爷越糊涂越好办。王府地方大,有些隐蔽去处连主子都不知道。王府人多,则聪慧不得志的奴仆也多。主子糊涂,整个府邸必然势利眼。只需从两三座王府找到两三位聪慧贪财不得志的公公,他们自然有办法替我藏人。”
“嘶……”老戴捋了捋胡须。这个不论是他还是戴权,都从没想过。“为何要两三座王府。”
“朝堂派出去的官兵人数有限,总不可能同时在每府搜查。人先藏在甲王府,等乙王府搜完了便送入乙王府,转头有个风向不对还可以送回去。跟我们卖出假货就调真品去别处似的。老爷子,恕我直言。官兵只会留意每府的当家人、即各位王爷本人,最多再留意个王妃和世子,撑死观察几个大管事。谁会去瞧犄角旮旯做杂活的小人物?殊不知,他们对府邸的了解比主子强得多,连阖府有多少、多大的狗洞都门儿清。”
老戴含笑瞧着她:“张大掌柜如此清楚,莫非藏过什么人?”
张子非微笑道:“不是人。也不是藏。”说着轻轻叩打两下案头的假宣德炉。“道理是一样的。”
老戴了然,薛家曾用假东西换出过王府里的真品。摇头点了她两下。张子非抱拳行礼敬酒。
事情办完,二人又闲坐会子便散了。隔壁那屋子太学生皆喝了个酩酊大醉。
大半个时辰后,戴权便收到了他哥哥的信,看罢啼笑皆非。
当时皇帝正在御书房跟李掌案和一位锦衣卫大员密议搜寻唐夫人之事。戴权将信拿在手中,等里头李掌案喊添茶,知道他们议完了,便捧着茶盘子躬身进去、亲自服侍。见皇帝神情难看,其余两位也灰白着脸,知道事儿办得并不顺。乃小心翼翼道:“陛下,奴才方才得了兄长送来的家书,甚是有趣。陛下可要瞧瞧解解闷儿?”
几个人同时诧然。皇帝知道戴权不是胡言乱语之人,遂命取来。戴权恭谨呈上。
皇帝一看信上的字便皱眉——戴权是入宫后才跟老太监学的写字,字儿可谓工整。没想到他哥哥的字如此七扭八歪。随即想到吴天佑所言:寻常百姓不认得字。因问道:“你哥哥学了多久的字?”
“回陛下,有个十来年。”戴权道,“只是他年岁大了才开始学,终究不若年轻人顺畅。”
皇帝愈发相信吴府门缝里那封讹诈信不是绿林贼寇所为了。看了几眼,前头说的是今儿与什么张大掌柜早早的坐在梅公子隔壁等,便问道:“这个梅公子?”
“正是容嫔娘娘之弟。”戴权含笑说了前两天薛家的掌柜给老戴送礼之事。
皇帝啼笑皆非。听罢前因再看书信,暗自满意:不论戴家兄弟还是薛家这位掌柜,都挺能干的。待看到后头老戴转述张掌柜随口谈如何借王府藏人,亦惊愕——这种法子,连他堂堂天子都没想过。看完沉思片刻,将书信交给李掌案。李掌案也大惊,递给锦衣卫那位。此人也看着看着睁大了眼。
皇帝因问道:“可有法子防?”
李掌案道:“既然知道了就不难。”只是如此一来,又得白白耗费不少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