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两封信并非是赵郎中的什么机密,而是他老丈人的。捏这那个东西,无非是怕有朝一日私养外室被老婆察觉,好跟岳父讨价还价;所以不能放在自己家里。但他如今的官运全靠老丈人罩着。一旦罪证落到都察院,老丈人瓜完不说、他自己也少不得被旁人顶掉这个肥差,老婆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这纸片少不得也落到裘良手里。裘良当即进宫上报。皇帝把四份笔迹排列在龙案案头。除了能看出是同一个人所写,瞧不出别的来。
下午,戴权去了广济寺旁的那座宅子。呆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悄然回宫。
临近黄昏,妙应馆的孙老大夫乐呵呵出门遛弯儿。拐出路口,斜对面有个早先没见过的乞丐在打瞌睡。孙老大夫眯着眼瞧了他几眼,乞丐浑然未觉。孙老大夫背着胳膊往西走了二十几步,乞丐醒了。挠挠脖子挠挠脑袋,拿起破碗朝东边去。
孙老大夫坐着路边歇息会子,看见乞丐在广济寺门口蹲着。过了会子,出来个和尚给他两个馒头。乞丐千恩万谢,接过馒头边吃便边别处去,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孙老大夫这才站起身来,一路西行穿街过巷,晃悠到了青云观。青云观北侧有个小门。孙老大夫环视几下,摸出钥匙飞快的打开门锁溜进去。一入观中,这老头腰挺了背也直了,走路也大步流星了。
自打得知戴权下午的去向,张子非推测打草惊蛇之计多半不会落空,遂等在阜成门左近的一家铺子。那位乞丐兄弟一动弹,远远相望的一个伙计快步回铺子报信。张子非抢先动身闪进了青云观,比孙老大夫还早些。
老头并没闲逛,直奔书斋。推门而入,看见干干净净的长案,如头顶打了个焦雷似的,呆立不动。许久回过神来,率先查看那杉木盒子,见里头的荷包完好如初才略微放了点心。又查看古籍,也是一本不少。再翻找屋中其他物件皆在原处。遂出门查看外头——张大掌柜连水缸里的水都给他补回去了。
不久孙老大夫便找到了另一样痕迹。张子非把多余的墨汁子和洗笔砚的水都倒在院中白皮松下,那地方一股墨味儿。老头打了个激灵,望空拜三下喊道:“莫非这观中有狐仙寄居?”
张子非其实站在后廊、躲猫猫似的避着他,闻言不觉好笑。思忖片刻,学了两声猫叫。老头又打了个激灵,拿起脚往猫叫声处跑。他哪儿跑得过年纪轻轻的张子非?绕屋子外头疾跑了两圈,既没看见猫影子也没看见人影子,累的气喘吁吁。想了半日,趁着天还没黑往别处查看。
青云观不大,没多久他便走了个囫囵,半点没瞧出有人进来的意思。待重新回到书房,孙老大夫赫然发现有本书比别的书要稍微出来点子——方才分明排得齐齐整整。乃抽出此书,正是自己时常翻看的李太白的集子。随即看到夹在里头的字条,愕然。
其字也是馆阁体,但于勒索皇帝和赵郎中的不同。孙老大夫拿着东西怔怔的立在书架前动弹不得。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工夫,老头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又坐了许久,方扶着书架爬起来。定了许久的神才站稳,慢慢走到长案前坐下,将那张纸条一点点撕得粉碎。此时外头已是薄暮昏黑,老头摸索着出了门外拐弯,摘下廊角的葫芦瓢。不多时取回一瓢清水,将碎纸末子整个丢进去,搅搓成泥。
不多时,明月缓缓爬上格窗。老头猛然站了起来,端着瓢大步走出。只听“哗啦”一声,连水带纸泥悉数泼在白皮松下。又是“咣当”一声,他把瓢狠狠的丢了出去。乃负手立于庭前,昂首望月。乃晃动脑袋口占吟诗,一首五言排律流水般淌了出来。
张子非依然匿于后廊窥视,见其气势如平地惊雷,暗暗赞成:可算有了些能让韩先生敬慕之意。
没想到这老头做决定那么快。三天后,妙应馆门口已经换了个新招牌。听他们铺子里的小学徒说,是孙老大夫听见嘴碎的街坊大娘议论、心下不痛快,让工匠加紧做的。
换匾后的第二天下午,孙老大夫出门晒太阳,又溜达去了青云观。依然在那本李太白诗集中寻到了纸条子,依然是上回见过的字迹。
那位鲍家后人曰:同仇敌忾,幸也。公若有意,可约小酌。晚辈近来无事,只吃瓜看戏、游手好闲。今阳春三月,花木初发。京城之西,香山脚下有黄叶村,屋舍俨然、鸡犬相闻。公闲暇日可往游玩一二。
孙老大夫挑眉。清晰写明自己的居所。此人若真是鲍家小子,端的猖狂。乃起身去院中寻找上回被自己丢掉的葫芦瓢,发现已经挂回廊角。遂再次将纸条撕碎浸搓成纸泥,泼在白皮松下。
又过了两天,孙老大夫大清早背着个竹筐出门,说是要去山上住几天、采些新鲜的药材回来。他徒弟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拦也不敢问。老头骑了头黑色的小毛驴,乐乐呵呵出西城门直奔香山。
香山极大,光少脚下都够人兜圈子的。孙老大夫的半道上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什么黄叶村。直到有个卖山核桃的小子说,黄叶村在西山那边、您老走错了方向。老头又调转驴头吧嗒吧嗒往西山走。
走了半日,再跟人打听,可算知道黄叶村就在不远处。复行百步,见路边有个村姑摆开一块大油布,布上摊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孙老大夫有些纳罕,不觉停下驴问道:“这位姑娘,你做什么呢”
村姑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一笑:“回老伯话,我钓鱼呢。”
“钓鱼?”老头忽觉哪里不对,眼神一动。
村姑躬身行礼:“久仰苍月先生大名,轰雷贯耳。晚辈之母姓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