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孔大人,你和你们县令老爷素日交情还好么?”
孔县丞正在沉思,闻言道:“虽称不上莫逆,下官颇敬重大人。”
“故此,三叔和县令有事商议,为何瞒着你?而且偏偏在那个时间点儿、去了老黑约贫僧见面的酒楼的隔壁屋子。他们可有法子偷听?假如解忧公子没有碰巧跟贫僧说过不曾沾染人命的话,这口黑锅是不是就背上了?你叔父是从哪里得来的杀手消息?贫僧也算颇为了解绿林道。买凶.杀人的,事后中人会毁掉和杀手有关的全部资料。毕竟杀手都是摇钱树。再有,职业杀手犹如兵刃。通常这种案子查的都是买凶者,查杀手会不会有点本末倒置。”
孔县丞和旁听的婉太嫔都被他说迷瞪了。
“解忧的去向压根没人知道,黑锅甩给他就相当于甩给外太空,反正也核实不了。”薛蟠正色道,“贫僧有种感觉,县令和你三叔都是被灭口的。仅仅因为黑锅没能甩出去就灭口……孔大人,庆王府在这出戏中只怕没扮演什么好角色。”
孔县丞连着点了两下头,猛然刹住。
婉太嫔冷不丁道:“保不齐令二叔也是死在他们手里。”
薛蟠道:“也可能空手套白狼,利用一把。敲诈你们家的钱、或是诱使你们县令帮他做不该做的事。嗯?难不成县令家中也有亲人出事?”
孔县丞和婉太嫔目光同时闪动。沉思良久,孔县丞看了婉太嫔一眼。婉太嫔站起来道:“想必孔大人有机密话说,老身避避。”
孔县丞拱了拱手,他的长随也退出门外。乃从怀内取出个荷包,又从荷包中掏出块帕子。打开帕子,里头是张纸。他道:“我二叔遇害当日,与一位虬髯客泛舟湖上,二人都没带着仆从。”
“虬髯客的胡子大抵是贴上去的。”
“不错。”孔县丞道,“二人同时遇刺于船舱。我们家怎么都查不出客人的身份。他身上的帕子连个花纹都没有,独此物有些奇怪。”说着展开了那张纸。
薛蟠直接认出是锦衣卫的鱼鞭信票——所以欧阳不止杀了位盐商,还杀了位锦衣卫。心中快速做了个决定。乃眼珠子乱转,左瞄窗户右瞄茶几,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他认得这东西。孔县丞只紧紧盯着他。薛蟠又望了会子房梁,叹道:“贫僧知道这是什么信物,可真的不敢告诉你。横竖这位……客人绝非什么绿林杀手。他们必有机密事要谈。人家想杀的也许不是令叔父,而是虬髯客。或是人家不能允许令叔父告诉虬髯客什么事。”
孔县丞闭眼:“锦衣卫。”
薛蟠一副当机的模样。半晌道:“听说你三叔是老圣人的钱袋子,所以你们家肯定有些实力。如果能查出当年你二叔跟那位大人……跟那位虬髯客说了什么事,说不定就能得到买凶者的线索。贫僧建议孔大人问问老掌柜老伙计老仆人,出事之前你二叔在忙些什么、见过什么人,找出瓜藤来。”
孔县丞道:“我二叔是商贾,见的人未免太多。”
薛蟠道:“锦衣卫对商贾可没什么兴趣,他们只对官员感兴趣。若非犯了极大的错,谁会冒险去杀锦衣卫呢?他们身份机密,寻常人压根不可能知道。”
孔县丞不觉点头。又思量许久,拱手告辞。
薛蟠心想,他三叔之死自己和林皖都有点责任,乃合十颂佛道:“贫僧虽不会卜卦,如需帮助、李施主只管来找。”孔县丞道谢离去。
因隔壁还有婉太嫔,薛蟠没送客人出门,转身请婉太嫔重回书房。
婉太嫔看着他似笑非笑。薛蟠道:“这位孔大人对叔父感情很深,可知叔父对他很好。‘视如己出’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贫僧愿意帮他。”
“也罢。”得此热闹,婉太嫔心情仿佛好了些。“小和尚,你真觉得绿林人管用?”
薛蟠道:“绿林人水平良莠不齐。如果是有本事的,很可能比官府还管用。”
婉太嫔微微一笑,也告辞了。
约莫个把时辰之后,哥谭客栈的铁匣又打开了。婉太嫔给了包原装的“卧秋千”,并附加了些要求。
本府同知田大人已死多年的二伯名叫田进宝,乃宫中大太监,服侍圣慈太后。她要赏金猎人弄出个信物来,证明田进宝曾跟家里人说过,圣慈太后派人暗查过此药,才刚得了点子端倪线索便断了。只查到一位姓张的宫女和一位姓李的妃嫔,还与一位已死多年的后宫主子有关。
这玩意旁人看了必茫然,薛蟠却秒懂。皇后姓张,其姑妈乃静贵人的执事大官女。李太后当时还是个淑妃。
遂大抵推测出婉太嫔设计的剧本。
太皇太后看静贵人不顺眼,想赐死又怕儿子不高兴,遂给她下了奇毒“卧秋千”。中此毒者每隔两三日便会出一回红疹子,御医压根查不出缘故。静贵人的贴身宫女张氏觉察到了此事,非但知情不报,还将东西偷藏了些下来。
后来张氏的侄女做了康王妃,与李淑妃联手替康王谋夺龙椅。乃以此药害死圣慈太后,好让李淑妃当上太后。
康王妃早先的总管大太监得知此事后,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也偷藏起些药。谁知被康王妃察觉逼问。大太监抵死不认、大雪天扫地出门。辗转来到扬州,定居城郊。因他会些医术,无偿替村民看病,被称为“老神仙”。然而老神仙也并不都做好事。旧年他曾将“卧秋千”送给一个小媳妇,只因她饱受婆母虐待。
以上这些当然不能婉太嫔自己查出来。所以她最先的算盘是让田大力蒙冤嫁入裘家,裘美人趁机帮助拉拢他。将孩子拐到手后,托薛蟠这个多事和尚平冤昭雪。男孩子当然不能做裘家少奶奶,男扮女装的他也肯定是龙阳之辈。薛蟠自然而然会带田大力到忠顺王爷跟前。
田大力偶然说起自己家中的怪事,惹起王爷的好奇心,萧四虎那贼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忠顺王府便顺着婉太嫔安置的消息,从田家到张氏宫女到静贵人倒着查个清楚。漫说皇后洗不清,连皇帝都难免被迁怒。
薛蟠连声颂佛。大概仇恨这种东西,不亲自动手就没有意思。
赏金猎人给铁匣送信,问静贵人死前究竟有没有出红疹,我必须知道实情。
婉太嫔答曰,有过两回,非毒。
原来十几年前给圣慈太后下药出疹子之时,她的目标就是拉扯上静贵人栽赃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