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猎人给哥谭客栈的铁匣子回信,求提供已死大太监田进宝字迹。半天之后,婉太嫔送来了两张旧笺子,上头是两首七言律诗。田公公的居然写得一笔好字,雄浑大气、全然看不出是个太监;诗也不错。
这种东西自然得交给林皖。
薛蟠有点犯愁。林大哥马上就得动身去迁静贵人的坟。自家也不是没有别的假物件专业人士,只是多半强项在假古董,假文书比他还有些差距。因忽然想起一件事:“林大哥,这玩意是我描下来的,应该没记错。”他取出前几天孔县丞展示的鱼鞭信票。“你能看出什么信息?”
贾元春在旁探头:“姓魏,锦衣卫镇抚使。”
薛蟠倒吸一口冷气。毕得闲也不过是个千户,镇抚使乃千户的上司。可能是魏家的人,比魏慎官儿还大。欧阳杀死他乃重罪,足够成为一辈子的把柄。“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元春笑道:“人家只使了个极常见的障眼法。”乃指道,“表哥觉得这样看起来是正的吧。”
“当然。”
这“鱼鞭”呈长方形,是个黑笔勾画的厚厚的双层框边,中以鱼形填做花纹。因当中一道短边框的两头削了斜角,鱼纹的脑袋又朝向其正中,一看就属正上方。
元春将信票上下调转道:“你脑补中间图案左右镜像一下,便是几个字的篆体变形勾连在一起。从四品镇抚使魏恪。”
薛蟠一看果不其然,心里登时翻了个个子。
死者名曰魏恪,显然跟魏慎是堂兄弟,排除碰巧也姓魏这种可能。孔家区区盐商,能追查到庆王府安排的职业杀手,说不定有魏家相助。和尚突然觉得,老黑杀死孔三老爷并非怒上心头行为失控,而是故意的。孔魏两家查到了什么。
莫非欧阳当时使的武功路数与众不同,会留下特殊痕迹?毕竟他是精细人,不可能留下兵刃。为了以防万一,须烦劳法静师叔赶紧教他庙里的武艺。再一想,既然庆王府诚心要将此案作为拿捏欧阳的把柄,会不会当日根本就派了两个人过去。欧阳离开后,另外那人往船上搁了个他的私人物件?可有什么私人物件是能锁定单个目标的?笔迹和画儿肯定不是,不然早就查到了。
薛蟠骤然想到:少林派以硬功夫传世,师伯师叔可都没教过暗器。自己的暗器本事乃师父法空和尚背着人传授,法静师叔则是跟着自己偷练的。换而言之,他俩学的都是欧阳家的暗器功夫。
乃将做田老太监假书信的差事留给林皖两口子,自己赶到熊猫会给法静发了只信鸽。
法静收信后袖手出门,逛去栖霞寺旁探望欧阳三郎。
小牛犊已经熟悉了新家,满地乱跑、从屋里祸害到菜园子。没人敢生它的气,更没人舍得修理它。法静到时,它正跟小裘抢擀面杖。小裘蹲在地下抓着一头,牛犊咬着另一头,两位都不肯放松。法静直接抓后颈把牛犊提起来。身子腾空,牛犊一愣神,擀面杖从口中滑走。小家伙气得汪汪直叫。
法静笑眯眯道:“你才这么点儿大,能奈贫僧何?有本事你长大些,跟贫僧较量较量?”牛犊扭头不搭理他了,小裘举着擀面杖甭提多得意。
欧阳从里屋转出来,口中喊:“两个大人欺负一只小狗,你们俩可还要点子脸不要!”忙从和尚手里抱过牛犊,喂它些狗粮稍作安慰。牛犊吃了会子又撒会子娇,哼哼唧唧的。
看小狗心情好些,法静打发小裘和小僮带它边儿玩去,自己引欧阳往空旷田埂上溜达着。
“贫僧那个师侄有时候脑抽。想一出是一出,说好听点叫未雨绸缪。”法静道,“他忽然送来个口信,让贫僧问问你的兵刃有没有什么特殊标记。比如剑柄上雕着流星蝴蝶、或是刀鞘上刻着天涯明月、或是袖箭飞镖上浸过郁金香的味道。”
欧阳三郎并没多想。他才刚安定下来没多久,薛蟠便命人送来一套古人改写的古龙武侠小说,他已经看过、且知道这几个典故。“倒没那么惹眼。”他道,“我使的飞蝗石上,有些会雕画个鹿角。”
“有趣。为何是鹿?”
欧阳抬头远望,半晌道:“我父亲书房里摆了只鹿首,听说是祖父在北边打仗时猎到的。托匠人去掉皮肉清洗干净、只剩骨头。”
“阿弥陀佛。”法静合十。“欧阳施主如今身边的飞蝗石上还有此物么?”
“还有。”
“悉数拿来给贫僧,今后再莫要雕这东西了。”法静严肃道,“飞蝗石本为寻常鹅卵石,最自然天成不过。何苦穿凿扭曲成旁的模样。”
欧阳也不知他是真这么想,还是恐怕自己早先作的恶事被人追查。“我使的东西通常都会收回,少有丢失的。”
“横竖你都拿来。别的物件上可有标记?”
“没了。”
“既要与从前割裂,就割裂彻底些。飞镖、飞刀、铁莲子、袖箭,你的暗器统统交给贫僧,贫僧给你全部换新的。兵刃也统统交给贫僧,贫僧也给你换新的。管保刀剑比你原先的快,暗器比你原先的好。全套新兵刃皆防身使。旧的统统丢进铁匠钢炉里化掉,重新铸成铁犁铁铲铁锄头,卖与农夫耕田。免得你不留神看见那些东西,想起糟心事。”
欧阳身边的兵刃皆是这些年老黑给他配置的,并非从家里带来的。全都换掉也好。遂回到屋内翻出一个大箱子指道:“都在里头。外头半件没剩下。”法静点头,单手提起箱子。欧阳见他跟提个空箱子似的,暗暗钦佩其臂力。
次日,法静当真给他送来了全套的新兵刃,箱子也不是昨天那只。刀剑比他原先的快,暗器比他原先的好。刀剑鞘上镶珠嵌玉、好不华丽,飞蝗石干脆就是一颗颗的围棋子,暗器囊以暗纹绣了只熊猫吃竹子、煞是可爱。
习武之人见了好兵刃岂能不喜欢?欧阳三郎不禁眉开眼笑,当即上菜园里耍了趟刀。法静在旁静静瞧着,看出薛蟠也使过其中的招数。练罢收刀,小裘、书童在旁齐声喝彩。小牛犊也高兴得直蹦跶。大约想起昨儿被某个和尚欺负,跳上他脚面踩了几脚。
法静眯眼道:“你的刀不对,太小。”
欧阳道:“法静师父好眼力。这套刀法本该配长刀,奈何我没有。”
“施主也真不嫌烦。”法静道,“昨儿怎么没告诉贫僧?还得替你重新送一回。”
小裘忙说:“横竖你每日也无事,多来走走还顺带去你们庙里听听经。”
法静道:“小施主,你这话就不对了。世上最要紧的便是效率。能一回做完之事非要分成两回做,便是折损了效率……”
他一面信口跟小裘抬杠,一面走到欧阳三郎跟前。话未说完忽然动手攻了出去。欧阳仿佛早已料到,侧身闪避,飞起一脚朝法静的面门踢去。二人登时战在一处。
打着打着,法静忽然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欧阳施主,咱们好好比个武成不?你处处收着、贫僧打得不痛快。”
欧阳垂目道:“我的功夫,本不是比武使的。”
“没有什么功夫不是比武使的。”法静合十立定,闭了会子眼睛又睁开。“欧阳施主莫要小瞧贫僧。”欧阳闻言拱了拱手。
二人再次比武。这回欧阳的动作比先头快多了,每招皆攻要害;偏法静每回都能避开。
又打了会子,法静再次跳出圈外,皱眉道:“只攻不防是个什么意思?”欧阳轻轻摇头。“你学的便是这功夫?方才的刀法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