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公子跟师父约定了什么?大老爷如何会知道?”
“因为那就是当他面说的!为了报复他。黑施主,你要是不拦阻,贫僧就说了哦~~等你三秒钟来阻止我。三,二,一。贫僧说了!”薛蟠走进屋中朝薛先生合十行礼。“那天上午,还是下午?横竖白天。就是欧阳施主刚被救回去的次日,黑施主来客栈见他……”遂一字不差的说了两个“你救谁”和约定。
薛先生神色一变:“师父算出了什么?”
薛蟠望天:“关贫僧什么事!是欧阳说的。你看欧阳恨庆王府恨到了什么份上?这位黑施主还指望两全。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他为何说庆王府楼塌?”
“你没听过那几话?眼看他起高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没有。”
“啊?没有?”薛蟠一懵。“你堂堂读书人居然没听过?额……”他这才想起来,外头的戏文曲目上从没看到过桃花扇。孔尚任这位兄台在原时空是清朝人。也许是经历不同的缘故,并没写出那本戏,自然也就没有这几句千古名词。救回欧阳那晚,和尚跟他叨叨到大半夜,顺口说了几次。欧阳也记住了,次日才说什么“楼塌”。
“师父,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戏本子里的唱词。”薛蟠尴尬道,“你没听过也挺正常的,不算孤陋寡闻。”
薛先生将这三句词儿在口中掂量几下,拍掌赞道:“绝妙!敢问是什么戏?”
“桃……记不得了。”
薛先生含笑说“无碍”,只是瞧了他几眼。如此一打岔,方才的气氛已全没了。
半晌,老黑低声说了“约定作废”。薛先生神色古怪。老黑垂头道:“我怕有个万一。”
薛蟠笑眯眯摆手如招财猫:“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作证,他说的都是真的。”
薛先生思忖片刻,慨然道:“晚生明白了,回去必如实禀告。大老爷自己保重。”老黑点头不语。薛先生又道,“还有件事,晚生想跟师父说。”
薛蟠道:“那咱们去隔壁?”
老黑起身道:“我先告辞。”
薛蟠挥挥手:“再见。贫僧还有客人,就不送你了。若想不到合适的生计,听说你在厨下特别有天赋,不如找个地方当学徒。等到你手艺足够好,万一欧阳真的来送菜,贫僧会考虑给点儿他种的菜请你烧。”当然不可能,哄他的。这位大叔人品再憋屈,本事真真大。将他约束于某处,好过让他到处乱跑。
老黑显然动心,拱拱手走了。
屋中静默许久,薛先生黯然道:“我托人套了我姨父的话。”
薛蟠轻叹一声:“人没了吧。”
“他说长女多年前便已病逝。”
“所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隐瞒你?”
“表妹必是死得不明不白,他怕我们兄弟探究。”
“你都已经在庆王府做事了,他为什么不明着告诉你?还让老婆背黑锅,够无耻的。薛施主,放下你的启蒙恩师滤镜。你这姨父说不定在你表妹之死当中要负什么责任,甚至责任可能比庆王府还大。哎哎哎,你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表情。”
薛先生抿嘴:“什么表情。”
“特别想帮姨父开脱的表情。满脸的深邃,正在脑补一些特别奇怪的迫不得已,是吧。”
薛先生默然。
薛蟠呵呵两声:“你表妹听着就是个小宅女傻白甜。这样的孩子进了王府后院,但凡有人想对付她,根本用不着计谋。用最简单的法子就能搞定。所以你别多想,大抵就是些生辰八字冲了哪位主子、跟外头的野男人藕断丝连、对王爷王妃世子世子妃不敬,诸如此类特别简单特别不需要花精力的老套路。再者,你表妹姓什么?”
“姓李。”
“天底下姓李的太多。你打听不着人,也许并非人家有意隐瞒,而是她没有痕迹、被忘记了。同批次进去好几个李氏,谁知你表妹是哪个?你表妹的闺名,人家真不一定知道。你给人家看过画像没?”
薛先生一愣:“不曾。”
“编个手足情深的故事,画幅画像,托老嬷嬷看。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
薛先生沉思良久,一躬到地。乃告辞。
“哦对了,顺便打听一声。”薛蟠站起身送他,随口道,“薛先生知不知道一位叫孔尚任的老头?山东曲阜人,年纪应该很大了。”
“孔大人?”薛先生道,“已没了多少年。”
“咦?他什么官?”
“户部右侍郎。年近七十方告老还乡。”
“哦……”仕途如此通顺,难怪写不出悲剧故事。
“师父打听他作甚。”
薛蟠叹气:“他其实是文……算了,有机会下次再说吧。”
薛先生笑道:“师父,没有这样勾起人家心思又不说的。”
薛蟠摊手:“人都回去了,告诉你无用。老孔是文曲星来着。下界的时间弄错了,结果整个运道悉数改变。”摇摇头,“并非治国之臣,而是绘世之笔啊。先头那三句话,眼看他起朱楼什么的,本来该出自他的笔下传世神作《桃花扇》。”其实只是怕这哥们回头将本朝全部戏本子都查一遍而已。
薛先生神色变了变。
二人后头不再说话,踱步走出薛府。薛先生再深施一礼,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薛蟠,上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