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反倒起了兴致。“她会什么。”
“针线上的手艺和她哥哥差不多,绣花打结子全然不会。会登山打猎、长拳短刀,会撬门开锁、迷药飞镖,会望闻问切、弄鬼装神。什么都不怕。不明和尚盘算着再过一二年送她上西洋的商船,亲眼见识见识别国风土人情。”
元清皱眉:“那姑娘也不算小了,何时出嫁?”
“出嫁?”毕得闲笑道,“和尚压根没打算让妹子嫁人,看上谁招赘回去当女婿。”顿了顿又说,“还告诉他妹子不可嫁嫡长子。那种身份,要改掉夫家的规矩很费力气,何苦来?不喜欢丈夫尽管和离,再找下一个。若碰巧爱上了有妇之夫不可抢人家男人,但可以跟他生个孩子自家养、不许让男方知道。”
元清默然半晌:“改掉夫家的规矩……难怪他怕他妹子侍选。”
“他多余怕的。”毕得闲道,“岂能选得上?”
元清摇摇头:“可惜,实在可惜。”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算您把她调理妥帖,一放回去、不出三个月她必变回如今的模样。再不济,送去外洋、老神仙鞭长莫及。”
元清终于打消了念头。乃命他督促小和尚帮着找回同僚。
毕得闲领命。
仆人大叔内里偷笑。毕得闲跟薛姑娘们只见过几回,还是薛蝌喊来帮忙的。然他方才所言也非哄骗上司,皆薛蟠平素信口掰扯。什么“贫僧有点儿想把兄弟妹子送去西洋转悠几年”、“万一妹子不留神爱上嫡长子”之类。连老毕都听过,薛姑娘们少不得也听过。
薛蟠得知找贼的差事落到老毕手中,果然用心了几分。元宵节这日大早上,薛家过来个小子,送上几页题稿。那小子道,劫持窃贼的结义兄弟听说不明和尚同时找自己和清风双鼠,悄无声息压了这个在蟠大爷砚台下。毕得闲忙打发人交请元清过目,果然是被抓的那位同僚手笔。元清也知道世上总有性情固执的奇人,长叹一声:“等吧。”
到了黄昏,金陵百姓开始出门。转眼华灯初上。笙歌醉月,花树窥春。遥望秦淮河若银河一般,近观四处皆水晶宫殿。仆人大叔推着毕得闲沿河岸而行,时不时猜两个灯谜,好不惬意。
来到天上人间门口,仆人大叔脚步不觉慢了三分。恰逢几个小子抬出只真虎般大的虎灯,许多人都围拢嚷嚷要猜这个。老鸨子笑盈盈踱步而出,说几句场面话,命人挂起灯谜。毕得闲定睛一看,上头写着:直把官场作戏场,打《论语》一句。众人哗然。
老毕轮椅旁可巧立了两位儒生。一个捋着胡须笑道:“妓馆门前挂如此灯谜,竟说不出的讥诮。”
另一个道:“兄台不妨猜猜。”
这儒生便猜了个答案,老鸨子说不对。又有人猜了几个,皆不对。毕得闲心下已有计较,盘算着要不要再等等。
忽听有个男人大声道:“店家,我们猜着了!”
众人望过去,原来是对年轻的小情侣,大大方方十指相扣、好不亲密。毕得闲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他二人皆穿着松江那边时兴的校服。胸口绣了校徽,正是松江职工学校。看款式乃教师或工作人员,杜萱的同事。
老鸨子笑道:“客官请。”
却是那姑娘朗声道:“仕而优。可对?”
话音刚落,两个儒生同时击掌:“绝妙!”
老鸨子点头:“恭喜客官,答对了。这灯归姑娘了。”众人齐声恭喜。
小伙子愁道:“怎么拿回去呢?”
老鸨子笑道:“我借客官个小车吧。”
二人拱手:“多谢掌柜的!”
伙计果真推了辆车出来。小伙子将大虎灯搬上车,姑娘也干脆坐了上去。小伙子推着灯笼和女朋友,威风八面。众人又是笑又是鼓掌喝彩。
毕得闲思忖道:“这姑娘的才貌,大抵是皇后替四皇子预备的美人。”
仆人大叔道:“如此最好。”
正说着,老鸨子过来打招呼。毕得闲随口问灯谜是谁作的。老鸨子道:“是我们东家还在庙里时,一位老和尚作的。东家随手拿来使。”
毕得闲奇道:“他们庙里的和尚倒雅得紧。”
老鸨子道:“旁的和尚道士也多有雅的,只世人不知道罢了。”
“言之有理。”
忽闻一阵犬吠,老鸨子抬头嗔道:“谁把狗带来街上了?人挤人的,咬着谁可如何……呦~~”她笑了,“好生有趣!”
只见前头走来四个年轻的小伙子,眉清目秀精神抖擞。两位年纪小的手中牵着两条狗,狗儿穿得活像两只舞的狮子。
仆人大叔惊喜喊道:“牛犊儿!小马驹!”两只“小狮子”汪汪喊着往他身上扑,大叔哈哈直笑。
说话间几人走近,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介绍道:“大叔,这是敬哥,这是小裘。他俩都是我街坊。”
仆人大叔笑得满脸开花:“两位爷好。”
二人齐声喊:“大叔好。”
因街上人多,天上人间的新灯笼还没挂出来,这会子有点暗。毕得闲扫了两眼。那个敬哥站立走路的姿势大抵是位武夫,小裘则多半为儒生。
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二人容貌,另一个少年道:“大叔好,我是柳剑云。”
前头那个道:“大叔又不是不认识你。”
“这叫增加存在感。”
柳剑云这个名字老毕听过几回,他爹是荣国府贾宝玉的武师父。另一个孩子必然是那个叫田大力的,柳二爷的徒弟。对于锦衣卫中层管理而言,柳剑云当然比田大力的街坊要紧得多。毕得闲果断放弃了观看街坊,仔细端详起柳少爷。
仆人大叔说过好几回,柳家全家皆长得好。柳大爷俊、柳太太俊、柳二爷俊、柳少爷也俊。毕得闲知道小狗牛犊是柳家抱出来的,柳家还养着牛犊的爹妈兄姐,心中不厚道的猜过仆人大叔爱屋及乌。如今看这位小少爷模样果真极难得,只怕他老子娘叔叔也都差不多。
又听有人喊:“哎?那是小剑剑不是?”
柳剑云扭头怒道:“不许胡乱喊我的名字!”
田大力乖巧招手:“萧瑛哥哥好!慧安姐姐好!”
毕得闲挑眉:这两位!他们如何认识的?是了,贾宝玉在京城时,一直与忠顺世子同念书;萧瑛和柳湘莲也是好友。他少不得又瞧这两位去了。
故此并没留意仆人大叔跟那个叫敬哥的悄悄说了半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