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爷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正说着,有个衙役在外头探头嚷嚷:“赵二姑娘!他俩在这儿呢。”
不多会子赵茵娘便走了进来,含笑拱手:“二位师爷好。”
唐小山叹气:“看见你我便头疼。”
“别啊,我今儿是有正经事的。”赵茵娘随意拉把椅子坐下,“方才金陵派了个人来报信,让我通知你们小马知府:带走春桃的外地女人,我们有个负责跑广州线的船老大认出她了。姓晁,最近大半年活动于岭南的惠州到潮州沿海一带,是个特别厉害的神棍。”
二位师爷一愣:“神棍?”
“能算海上天气。”赵茵娘道,“每算每准、从不出错。收的钱特别高,但人特别难找。饶是如此,依然有人打听她的下落给她送钱。然她素日皆帮渔民算风浪,从不收钱。”
高师爷拍案:“她想重操旧业!在南边做海盗。”
唐小山道:“一壁敛财,一壁收买寻常渔民的人心。将来不论招募手下或躲避官府,渔民皆能助她。”
赵茵娘双手托下巴趴在案上:“有件事我想不通。春桃被放走是去年年初,人在胶州。彼时半葫芦岛上已经开始修路建仓库了,她就算回岛也见不着晁寨主——老晁要么已到岭南、要么在去岭南的路上。所以春桃回了扬州找上司婉太嫔。然后婉太嫔安排她进徐家当丫鬟。再然后婉太嫔要她做老头子的通房,晁寨主亲自救走她。所以问题来了。春桃是怎么联络上晁寨主的。惠州离扬州有个三千多里地,晁寨主又是怎么知道春桃有难、提前过来的?”
高师爷和唐小山面面相觑:他俩也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就让别人想去。高师爷拿着那叠字迹,和昨晚的告发信一道送去徐家——那儿驻扎着锦衣卫。
恰逢魏大人正在审问几个徐家的管事。高师爷当面交东西给他,顺带说了薛家的给消息。
魏大人稍想了想道:“晁寨主极喜欢春桃,将她当作女儿般对待。想必去岭南前留了人在胶州寻她。”乃命人带徐八万跟前一位贴身长随过来。
原来,春桃本是徐家厨房做杂活的。上个月,徐八万去戏园子听戏。两个纨绔爷们坐在他旁边,议论各家的丫鬟戏子谁标致。说到大盐商徐家厨房里有个丫头,长得跟野地里开的牡丹花似的,小厮们时不时寻借口溜去瞧几眼。日后也不知会便宜他们家哪位小爷。徐八万难免好奇心起。戏也不听了,回府直奔厨房。果然有位模样俏丽的小丫鬟,在一众灰扑扑皱巴巴的仆妇中鲜亮夺目,当即决意收房。
高师爷听罢捋了捋胡须:“徐八万会看上春桃,是有人撺掇的。婉太嫔昨晚说,她欲待明年再命春桃勾搭徐家长孙。”
魏大人点头道:“晁寨主想让春桃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不在意她本是婉太嫔所派。”
二人互视一笑,都觉得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偏这会子衙门又来了人。是位捕快,唐师爷打发他来的。
方才有地痞子在酒馆打架,把人家东家伙计都捎带进去,街坊报了案。衙门喊几个人去处置,打架的统统抓回来。有个少年大抵是新手,偷偷问抓他的衙役会如何。衙役吓唬人犯本是家常便饭,就说五十大板起跳、看知府老爷心情。少年吓着了,说他知道个机密消息,问能不能将功折罪。
这少年听说,官老爷近日都在忙着徐八万的案子。早几天他到郊外一处小庙里做零工,庙里只有一位和尚,同他说了会子闲话。两年前,徐八万跟一个京城来的客商谈了笔大买卖,请客商吃饭。客商醉醺醺的说,我知道徐老爷子你不是东西,我给你下了个咒。你若害死我、独吞买卖,你就活不过两年。谁知徐八万果真在酒里下了砒.霜,将那个客商毒死了。他因害怕,尸首烧成灰、骨灰撒去了瘦西湖里。谁知之后天天做噩梦。遂背着人偷偷立了个他们这个小庙,专门替那位客商超度冤魂。
唐师爷闻报,当即喊人带着少年来找高师爷。
少年遂领高师爷和魏大人同去郊外小庙。待找到地方一瞧,少年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呆立半晌,“嗷”的一声抱头就跑,还嚷嚷“有鬼”。自然被捕头给拎了回来。
少年哭道:“就前几天、就前几天!不是这样的!真不是这样的!”
高师爷温和道:“你莫急莫怕,咱们这么多人且阳气十足。纵然有鬼也无事。”
哄了半日,少年才指道:“我来做活时,这两扇门都是新刷得锃亮的油漆,门口还贴了对联。上头的瓦也是齐齐整整的,不是这破烂模样。”
正说着,小风一吹、庙门半开、吱呀吱呀的响。少年吓得又想逃跑。魏大人没高师爷脾气好,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两个锦衣卫抓起少年的胳膊,强拽他往里走。
此庙好不破败,瞧着少说上年没人呆过。走入正殿,少年又啊啊的喊上了。原来他当天来做的活计就是擦洗佛像。香炉和殿内的桌案皆满是蛛丝灰尘,独佛像干干净净。饶是魏大人不信鬼神,也不禁后脊背发凉。佛像前供着个牌位,亦陈旧不堪。衙役取牌位过来给高师爷瞧,上头写着:顺天府龙青老爷之位。立牌位之人乃徐八万。
高师爷将东西递给魏大人。魏大人眉头紧锁。顺天府正是京师,合了“和尚”所言客商的身份。
捕头思忖道:“莫非此事便是这位龙青之魂安排的,想借官府之手伸冤。”
魏大人沉思良久,忽然打了个冷颤。金陵毕得闲传来消息,说他疑心徐八万投靠郝家、联手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魏大人与郝家往来多年,知道他们有青字搭十二生肖的心腹。大量熔铸官银的本事,郝家必有。郝家是三年前坏的事。倘若这个龙青就是青龙的化名,主子死后暗地里接手买卖、徐八万趁势害死他独吞……念及于此,额头冒汗。
扬州府出过好几桩鬼神事,没人疑心这里头有诈。捕快和锦衣卫同时搜查。有人在厢房一个柜子里寻到了柄道士使的拂尘,已经半旧,上头刻了个小篆的“甄”字。又派人往四周查访,因地方过于偏僻,远近寻不着邻舍。
不多时,元清亲自赶了过来。听罢经过,亦猜龙青是郝家的青龙。既然郝家灭门、徐八万暴毙,紫檀木匣子和旧衣裳箱子里的东西又是何人取走?
高师爷苦思冥想道:“或是徐八万做此买卖的心腹,见老爷已死,便想自己贪墨下生意和钱财。”
魏大人赞成道:“确有此可能。”
今日有多位衙门里的人跟着。这些大叔大哥都是嘴上没贴封条的,半个时辰不到便传了出去。当天下午好事者已寻到了小庙,有的拜佛、有的寻查蛛丝马迹,好不热闹。
人群中有个四十岁左右的闲汉,在庙里东张西望的溜达了数个来回,神色有些古怪。这人的模样长得与金陵秀才郝青龙相似。及从庙里出来,寻了个僻静处望空而拜,道:“莫非是甄士隐仙长替我等去疑消灾?今后必不再做这些损阴德的买卖。”乃回到客栈收拾东西离开扬州。并没回金陵,一路往姑苏而去。
小庙外斜刺里有一株大槐树。衙门和锦衣卫的人走后不久,便有人隐身于树冠之中,手持千里镜、值班观望来瞧热闹的扬州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