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旦点头:“原来如此。”
二人遂说起别后经历。周子旦无非是读书和认识些朋友,与寻常王孙公子一般无二;王账房倒知道许多江南趣闻。
一时周子旦返回家中。待周老大人下了衙他过去请安,提起今日经过。周老大人听说那个“姚账房”穿着宫锦,也有几分好奇。
倒是他哥哥周大爷思忖道:“前科的应天府举子、姓姚、身形瘦矮其貌不扬。听着像是吴家那个西宾。”
周老大人问:“哪个吴家?”
“吴天佑大人家。”
老周深吸了口气。斟酌片刻,问周子旦那两个账房今晚在何处吃酒。周子旦告诉了,又说:“我去偶遇如何?”
周大爷摆手:“不可。人家商议时你听了个正大光明,也能算偶遇?既然他们坐着大堂,另派耳力好的去隔壁桌便好。”周老大人点头。
账房们约定之处颇远。等周家奴才寻到地方,他二人已吃了不少酒。偷听其言语,多半是些鸡零狗碎的闲话。
说着说着渐有醉意,王账房提起四皇子不知道何故久居松江,神神秘秘的。便听姚账房道:“四皇子搞了许多金银财宝,堆起来有山那么高!把圣人高兴得重赏皇后。”王账房还想细问,姚账房再不肯说。不多时二人皆喝高了,然尤未尽兴,遂约后日还在此处相会、再醉一回。
周家下人听得明明白白,回去禀告主子。周家起先也和吴家一样,往二皇子头上猜;此时方恍然大悟。
两天后,周子旦再寻假堂兄说话儿,趁机跟着去吃酒、认识了姚账房。席间周子旦说预备明年下场考县试,王账房便托姚账房得闲指点指点他功课。姚账房正喝的高兴,随口答应。又请教姚账房大名,果然是姚阿柱。遂约定明日周子旦取文章来瞧,就在玻璃铺子左近的茶楼相会。
次日三人再聚,姚阿柱实实在在指点周公子学问。王账房听了会子听不懂,回去查账。姚阿柱没提他东家是吴天佑,周子旦也没提他姐姐是周淑妃。
姚阿柱非但学问扎实、言语风趣,还有许多高见;周子旦敬佩不已。待王账房离京后,二人依然时常相会。此为后话。
另一头,元清既然返京,自然跟太上皇讲述些江南经历,尤以不明和尚之后世说最为要紧。太上皇闻听东瀛人险些灭了我国、屠戮金陵,亦惊得双目圆睁、冷汗淋漓。
兄妹二人商议许久,大抵同意薛蟠之计——攻打东瀛,并调锦州贾代善兵马帮端王北扩。
元清斟酌片刻道:“大前天,老四抱着九小子在御花园荡秋千。九小子的母亲、舅父皆不是东西。纵然他不成昏君,怕是难以教导儿孙。昏君当政,数十年便可糟蹋掉江山。”
太上皇眉头紧锁,半晌道:“一个像样的都没有。”
因派人上宁国府去查访。可巧贾蔷数日前刚有书信传回。他出家的庙宇倒不远,离京城只两天左右路程。然偏僻少人、书信难传。
元清亲派心腹依着地址前往,找到其庙。
庙藏山中,委实僻静。说是庙都不大合适。不过五六间房舍,主屋供着释迦牟尼、偏房分别供着地藏菩萨和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一个老和尚领着两个徒弟。大徒弟年近四十,性子和他师父相仿,皆严肃近乎古板;小徒弟便是贾蔷。庙后山坡上有两块田地,一块种着麦子、一块种着菜蔬。三个和尚平素过得简单。早起做早课,用早饭,下地干活。收工后老和尚讲经,用午饭,歇午觉。下午下地干活,老和尚讲经,用晚饭。做完晚课回屋歇息。老和尚单独一间、两个徒弟共一间。
锦衣卫盯了他们三日,没见什么异样、也没见客人往来,便回京复命。
元清问老和尚待贾蔷如何。心腹道:“贾蔷年少顽皮。老僧斥责极多、满口嫌弃,然十分喜欢。”
元清面露满意。“他本是个风流人物,如今性子可收敛了?”
“倒也没见老实。下地做活并不偷懒。会砍柴烧火、打扫屋子,粗茶淡饭津津有味。纨绔气息荡然湮灭。”
“这已是极好了。”元清沉思良久道,“先让他回京养些日子,看看可会旧态复萌。”
次日,太上皇派心腹大太监毕安去了趟宁国府,给贾蓉传口谕、让喊贾蔷回来。
贾蓉愣了:“蔷哥儿业已出家为僧……老圣人何意?”
毕安微笑道:“只先接回来再看。老圣人保不齐能有用他之处。”
“可要他还俗么?”
毕安想了想:“怕是要请贾蔷大人还俗的。”
贾蓉听见“大人”二字,目光一凛。帘后有女子咳嗽几声,贾蓉回神、忙跪倒领旨。
皇命不敢怠慢。稍作收拾,贾蓉当天下午便领着几个人快马上路。
费力找到小庙,贾蓉惊得眼泪险些掉下来:不曾想蔷哥儿过得如此清贫可怜。当即要领他回府。贾蔷一口回绝,敲木鱼诵经充耳不闻。贾蓉苦劝无果,才说此为太上皇之意。
贾蔷惊愕:“哥哥莫不是哄我。”
贾蓉道:“我纵有天大的胆子,敢拿老圣人哄你么?你若不回去,非但咱们府里得不了好、你师父师兄又能有什么好?”
贾蔷呆坐良久,合十颂佛,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