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今儿原本不想动弹,让李纹李绮姐妹俩劝了半日,也强打着精神跟了来。因好奇问道:“什么正戏?”
赵茵娘将她和李邢三人招到一处,告诉道:“阿玉得了个郡主继母,父亲又蒙天子眼青、每日进大明宫议事。打她主意之人能绕宁荣二府两圈。今儿来了这么多姑娘,必有人想帮兄长或父亲的主公生事。咱们跟着她,少不得有热闹瞧。”
正说着,天上飘下雪片儿来。姑娘们纷纷跑到前头不远处一座小花厅中躲避。好在早起便猜今儿有雪,各府的婆子都带了雪褂子,只管取来披上。邢岫烟家境平平,本是进京投靠邢夫人的,顿时满面无措、欲往人少处躲避。偏赵茵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不多会子,忠顺王府的嬷嬷便取来三件白狐皮的大氅衣。两件递给两个丫鬟替黛玉茵娘披上,另一件交给了邢岫烟的丫鬟。岫烟顿时红了眼圈儿。众人朝门窗外望去,都说这雪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
忽有个丫鬟嚷嚷,地上谁的荷包。众人定睛看去,果然有个青缎荷包小小巧巧的躺着。赵茵娘指道:“那位披胭脂色鹤氅、穿藕色袄子、圆脸笑嘻嘻的小妹子,我方才看见是她掉的,一时忘了说。”圆脸姑娘此时正凑在西窗口瞧雪花儿,没听见里头说话。史湘云便让自己的丫鬟给人家送过去。
待翠缕回来,赵茵娘兴致勃勃问道:“如何如何?她脸上可尴尬?”
翠缕抿嘴一笑:“非但她尴尬,连她身边那位姑娘也尴尬。”
谁知这事儿还没完。一位年纪略小、穿湖蓝袄子姑娘好奇道:“姐姐那荷包怪可爱,可否借我瞧瞧?”
圆脸姑娘道:“不过是个玩意儿,妹妹喜欢只管拿去。”便走回花厅当中递给她。
蓝衣姑娘道了谢,拿在手里把玩会子,笑道:“姐姐里头装了什么?”
圆脸姑娘瞄了众人一眼:“从我哥哥那儿抄来的一篇文章,我瞧着甚好。”
蓝衣姑娘想瞻仰瞻仰,取出来几个人凑过去读。有人念到:“题曰《白梅赋》。”
茵娘声音不大不小道:“到了冬天,江南江北的开梅花,写梅花诗梅花赋的真多。”
史湘云已猜道她打了什么算盘,帮腔道:“姐姐也写过么?”
“我不擅诗文。”茵娘道,“去年这个时候,扬州林大哥林大嫂雪天游瘦西湖,偶遇了一位书生。跟林大嫂斗诗斗文二十几篇,当中就有一篇是《红梅赋》,后来评做了魁首。真真好文章。”
“空口无凭,姐姐写出来大伙儿瞧瞧。”
“好啊!这红梅与那白梅交映成趣。”
赵茵娘提起笔来一挥而就。众人围着观看,拍手叫好。
茵娘笑道:“说起梅花的好文章,还有一篇绝妙。阿玉你来写?”
林黛玉挑眉:“为何要我来写?”
“因为我已经写了一篇,手酸。”
黛玉皱皱鼻子,二话不说接过笔,另写了一篇。
姑娘们取来青缎荷包里的文章,三篇摆在一处。遂评议道,《白梅赋》清隽婉转、《红梅赋》恢弘大气,林黛玉所书的《病梅馆记》堪称小品绝唱。若分高下,《病梅馆记》妥妥的排第一,《红梅赋》次之,《白梅赋》虽也极好、唯有屈居最末。
当即有人打听《病梅馆记》是何人做所。林黛玉混若没听见,问茵娘:“那书生什么人?”
“哪里是什么书生。”赵茵娘微笑道,“你大哥大嫂假装没看出来罢了。她在扬州名声颇响,不知京城可有人知道。本姓杨,吉安府人氏,祖父是当朝礼部侍郎。”
史湘云嘴快,道:“可是先仇都尉府上的二奶奶、后来做了扬州诗妓和绿林线人的西江月?”
“正是。”
“果真奇才,不输文坛魁首。怪可惜的。”
西江月和私生公主之事,京城里头哪有人不知道?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已没谁关心三篇文章了。圆脸姑娘与小伙伴们无奈交换了几个眼色。有一位不死心,追问道:“林小姐,求问《病梅馆记》何人大作?”
林黛玉抿嘴:“不过是个秃顶和尚罢了。”
“咦?话可不能这么说。”茵娘道,“人家是剃的光头,并非秃顶。”
黛玉朝外张望:“雪小了些。咱们不是要赏花去?踏雪寻梅倒别致。”
大伙儿遂离开小花厅,打起伞走了。三篇文章撂在案头。一个丫鬟趁人不备溜回去,正好看见一位嬷嬷不紧不慢收起两篇文章,忙说自己找东西。
嬷嬷将《白梅赋》递给她,和蔼道:“是你跟着丢荷包那位姑娘的吧。闺阁笔墨不可随意乱放,快些收好。落到外人手里不是好玩的。”丫鬟讪讪的接过笺子,折返回外头寻她主子去了。
荣国府花园内有一小片梅花林,这会子颜色正好。姑娘们才刚进林子,一位嬷嬷急从外圈进来,凑到赵茵娘跟前低声道:“前头水榭里有男客,老奴远远看着、待客的正是赦大老爷。”
赵茵娘冷笑道:“我就知道必然是他这尊二货被推出来当招牌。”
嬷嬷道:“若闹起来,珠大奶奶要当个安排不周的罪名。”
茵娘望了一眼道:“还有点儿路程。他们想过来偶遇得过会子,显得并非故意。嬷嬷,你直接杀过去兴师问罪,千万别给贾赦脸面。他的客人甭管是谁,装不认识。”
嬷嬷答应着,转身就跑。
史湘云几个皆好奇,早早窥见,等说完了立时围拢过来。赵茵娘如此这般告诉给她们听。小姑娘们皆惊惧:“竟能如此!”“会是什么人?”
“花招使得这么明目张胆,并不惧怕唐突了林海之女、兼惊吓了这么多位千金小姐。”赵茵娘悠然道,“九成是忠顺王爷的某位族侄、假扮成某位大人的亲戚或学生,跟赦老爷玩古董呢。”
湘云等人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