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终于得到机会提买煤矿。解释半日挖矿蒸汽机大概为何物,范大爷好容易才稍微懂了半点,道:“这个听着不甚靠得住。”
薛蟠道:“现在当然不行,所以要改进嘛。贫僧是商贾,算盘打得比你精,也清楚自家手足的本事。将来你家使我家的挖矿机挖矿,绝大部分矿工就可以去种田了。贵府无需再担心佃农不足,岂非两全其美?”
范大爷眼神动了动:“薛东家自己还说得好几年。”
“但好几年之后,不论金银铜铁锡,煤矿盐矿,都可以节省下大量壮劳力。”薛蟠摆摆手指头,“发现了没去采的矿也可以开采。比如,四皇子正打的东瀛,金矿真的很多、很多、很多,多得超出你想象。可东瀛人口并不充足,矿都巴巴儿荒废着。尤其现在还打仗,等打完不知剩下多少人。若把劳力都拿去采矿,矿工们就等着饿死吧。”
范大爷倒抽一口冷气,再看薛蟠眼神已变。他粗习过兵法,但并不清楚东瀛的具体情形。范家琢磨着,四皇子打下东瀛再收拢人心,怎么也得花个几年工夫。难不成,薛家做这个挖矿蒸汽机是为了帮四皇子开矿?很多、很多、很多金矿,犹如很多、很多、很多金子。有了金子即可招兵买马。范家第一次听说此僧,便是他自称二百年前曾跟太子下棋。“不明师父令在下刮目相看。”
“咦?”薛蟠眨眨眼,“还不至于吧。”
范大爷笑而不语,许久才说:“煤矿之事,且容在下回去与父辈商议。”
“这个当然。”薛蟠知道买卖已做成小半。“价钱必然公道,贵府放心。”
范大爷意味深长道:“最要紧的,想来并非价钱。”
“嗯嗯。”薛蟠连连点头,“最要紧的是发展科学、解放生产力。”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范大爷告辞。
薛蟠刚送客回来,张子非便递给他一封鸽信。薛蟠看罢望天无语,袖着去寻十三。乃一言不发交信给他:“你们家贾蔷干的好事。”
贾蔷和陶瑛打了个小配合,全歼高丽国一股主要兵力。二人初次相见,正互相显摆呢,下头斥候来报说发现有伙人在逃跑、观其车马像是带着许多贵重行李的样子。陶瑛命查查其身份;贾蔷打仗打飘了,说不用查、直灭干净。何山子亲自领兵前往追击,依着贾蔷的话“直灭干净”,没想到不留神灭掉了人家高丽国的国主。贾蔷闻讯与陶瑛大眼瞪小眼。陶瑛急打发人回半葫芦岛问小朱怎么办,同行的法静和尚先放了只信鸽给张子非。
十三看罢哑然失笑。“怎么办?弄个小国主?”
薛蟠思忖道:“不止要弄个小国主,最好是弄个假小国主。总之现在还没到惊动我朝理藩院的时候。”
“那还不如悬着,跟二皇子似的。”
“嗯……放出谣言,皇帝被仙人救走了?”
“也好。如此彼国少说分出两派。”
“拥立新君派和苦等旧主派,新君派还可以有不同的新君。”
二人贼兮兮互视而笑,击了个掌。
今儿忠靖侯府大宴,老早就把帖子下过来,邀林黛玉必去。本来没茵娘什么事。大早上起来她忽然直觉不好,便跟着了。
前月问史湘云可要去辽东,给了她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她答复抓心挠肝的想去;然眼下自己什么都不是,出门便成傻子。她想读些兵书,跟赵姐姐林姐姐似的早起练筋骨,力气壮些再走。茵娘听着有理,便教了她两套健身体操先练着。林黛玉自己酷爱兵法,忙打发人弄了一整包袱的兵书送她。
黛玉茵娘到得早。史湘云和两位史家小姐领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出来,说是从老家来的亲戚。小名儿叫桃姐,怯生生的不敢抬头。赵茵娘打量这位几眼,抬胳膊跟黛玉击了个掌,二人都没言语。
不多会子,王熙鸾风风火火杀到。她二月将要出阁,正忙得滴溜溜转,得意洋洋抱怨天抱怨地。
赵茵娘忍无可忍敲敲桌案:“王小二!你再敢提姓魏的半个字,我管保你们成亲那日送他一个天大的惊喜、被朋友取笑三十年不过时那种。”
王熙鸾蹦了起来:“赵小二!你也太恶毒了吧!”
“大过年的对着一群单身狗撒狗粮,你就不恶毒么?”
“如何是一群单身狗了?”王熙鸾手指史湘云,“她就不是啊!”
林黛玉也听不下去了。“她的跟你的怎么比,熙鸾姐姐有些过分。”
王熙鸾一愣。看看黛玉、看看茵娘、看看湘云。“那个卫若兰不好?我还让小魏去查过他呢。”
赵茵娘横了她一眼:“你们家小魏住二傻子隔壁,能查出什么来。”
史家三姑娘也懵了:“几位姐姐!云姐姐的……”看看大些的姐姐们脸色皆不大好看,惊得摇摇二姑娘的胳膊。史二姑娘忙岔开话题。
黛玉茵娘同时偷瞄了眼桃姐。此人虽垂着头,右手直捏手帕子,面无表情。二人又击了个掌。王熙鸾眼观四路,瞧得清清楚楚,来回望她俩似笑非笑。她俩装得没事人似的。正待仔细审审,别家小姐到了,众人只得先忙着待客。
到了下午,外头请进来一班女戏子。林黛玉再不喜欢听戏也得硬着头皮听,拳头顶着腮帮子神游天外。
戏台上咿咿呀呀不知唱了出什么,太太奶奶们席上有人喊了声“赏”,哐啷啷铜钱落地声响了好一阵子。两个小戏子上来磕头谢赏。
忽听一位小姑娘笑道:“这小戏子扮上,好似一个人模样。”
大伙儿不由得朝戏子们望去,多半微微蹙眉、没人言语。黛玉也瞄见了,嘴角勾起岿然不动。
另一位看看戏子、看看席间姐妹们,忽然大声说:“那个小生像是史家这位眼生的姐姐!”
桃姐从来不大做声,也没人留意个路人甲。闻言猛然抬头——果真与那小生有七分相似。顿时窘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只听林黛玉悠然道:“宛丘先生长如丘,宛丘学舍小如舟。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那个唱小旦的模样像我。每五千个人里头就有两个形容相似。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说不得的?”
前头那位讪讪的道:“我没瞧见姐姐。我确是瞧唱小生的与这位不认得的史家姐姐相似,又看她不大说话,便做个耍子。”
黛玉微笑道:“人家愿意跟你做耍子,才叫做耍子。你自己单方面做耍子,叫拿人取笑、且不怎么善意。”
小姑娘面色铁青,咬着下嘴唇不吭声。史家姐妹忙打圆场扯开话题,此事暂时混过去。
赵茵娘回头问身后的嬷嬷:“这是谁家的小妹子?”
嬷嬷恭谨道:“回姑娘话,这是礼部侍郎杨家的六姑娘。”
“西江月的堂妹?”赵茵娘皱眉,“杨家怎么了?老是拿女孩子出来做麻烦勾当。杨侍郎不是为官挺好的么。”
黛玉思忖道:“会不会跟仇都尉有关?仇杨两家本是亲家。因赶上过年,暂时关押在天牢还没审问。此人曾经权倾朝野,若要清算横竖得折腾数月、牵扯出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主儿。”
“也保不齐。所以说亲家可以同吃酒听戏,不可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松江职校有位她们家的姐姐,我记得做了行政。”
“嗯。教导处,兼管图书馆。”茵娘噗嗤笑了,“学生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顾氏小盗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