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非奇道:“再富裕的人家,钱财也不会如儿孙一般几何增加。如此执着子嗣,不怕将来争权夺势么?”
范大奶奶道:“不怕。大族有大族的规矩,和皇帝家不一样。纵然想争,无处可争。”
“若你们二老爷的儿子乃天纵其才、立下绝世大功呢?”
“那也不成。”范大奶奶道,“绝世大功也先是范家的绝世大功。”
张子非皱眉:“难不成二老爷救了驾,还能让驸马爷顶功么?”
范大奶奶笑了:“且不论二老爷岂能有本事救驾;纵然有,他不服大老爷只管开祠堂出族。横竖不可越过大老爷去。”
张子非面色微冷:“范二爷也是一样的?”
“自然。”
“女儿的功劳?”
“女儿能有什么功劳?我们家女儿不进宫。”
“林大奶奶做出珍妮纺纱机,为朝廷立下大功。”
“故此她男人不是区区儒生、挂帅得军功去了?”
张子非深吸了口气:“也罢。大奶奶想必知道,信知小姐其实是我们东家的侄女。”
范大奶奶点头:“我知道。信知年级小,暂且瞒着她。”
“今儿我姑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子非淡然道,“信知小姐天资过人。倘或有她名动天下的一日,此名不归范家不归薛家也不归她丈夫,只归她自己。”
范大奶奶啼笑皆非:“既是替薛家养的,自然薛家说了算。”
张子非拱拱手才要说话,忽然愣住了。大族的规矩,弟弟不越过兄长,旁支不越过嫡支。纵然旁支有大功,也得先归嫡支捞了去。当然,没本事的也饿不死,可有本事又岂能忍得住?该不会关大将军那案子,其实是如今这位关左将军做的?
他和太上皇并无私交,早先也没有显赫战功。能干得了御林军的二把手,本事必然强出去旁人许多。倘若关大将军尚在,他固然可以拿到不小的将印,可绝拿不到如今这枚。关大将军自然死亡,御林军的位置由他儿子继承。总不可能能御林军大将军和左将军都姓关。而关大将军的战功里头,也难保有堂弟孝敬的。关左将军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得被嫡支压在脚下。
职业杀手这项买卖是只认钱不认人的。纵然目标为朝廷要员,但凡钱给的足够且安排得当,他们不会有所顾忌。而关左将军想往堂兄家塞个人、弄点猫腻,一点都不难。看范大奶奶方才说得义正言辞、问心无愧,可知她天然默认世族规则,半分没觉得待旁人不公平。则关大将军压根不会想着去防族弟。
关左将军太太娘家富裕,做盐商的门路也多。事后为了以防万一,太太病故。
锦衣卫重新开始折腾此案想来并非偶然。事情过去太久,只有知道确切消息之人才能放得出消息。当年的案子,甲方是关左将军太太,乙方是庆王府。就算甲方已死,乙方依然可以苦苦等到某人升迁至要紧位置。手握把柄,逼迫就范。
黑锅甩给范家,并从王熙鸾下手坑王子腾、算计京营节度使官印。京营节度使加御林军,连逼宫都用不着了。直接假扮山贼杀入紫禁城,把皇帝和太上皇双双砍成四段。庆王救驾来迟,哭倒在龙椅前。跟随他进宫勤王的将领感念其忠孝,齐声高喊庆王万岁万万岁。黄袍加身,登基即位。
至于皇帝的儿子,反正太子已经去东瀛了,周皇后无子。连杀都可以不直接杀,过两年病死一个,厚葬以显恩德。
范大奶奶看张子非一直发愣,喊了她两声。张子非歉然一笑:“无事。”
范大奶奶毫不介意方才让她给抢白了,关切道:“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知其所以然,而不知其然。”张子非蹙眉道,“竟不知从何处下手的好。”
确实难办。如今压根不知道庆王府的全盘规划,也不知道他跟关左将军什么交情。保不齐人家早早埋下了能吹耳边风的小妾,或是极得信任的幕僚。试探他本不是什么难事。若当年旧案是他所为,稍稍惊动便可以逼得他心一横、造反!京城人口众多,御林军个个精英。一旦开始屠戮平民,必定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范大奶奶叹道:“困居于宅院亦愁、忙碌于市井亦愁。张大掌柜是愁男人女人?”
“男人。”
“男人可从女人下手。”
“鳏夫无姬妾。”
“纵无外室,必上青楼。”范大奶奶道,“若连相好粉头都没有——”
“如何?”
范大奶奶噗嗤笑了:“那少不得是我们二弟之类,契兄契弟、南风馆的小子。”
张子非眼神一动:是了。人在世间,焉能无牵无挂。关左将军必有相好。